“皇陵储备的棉麻,开始运往江南抛售了吧?”朱厚熜张了张嘴。李青取下两根银针,朱厚熜这才说话利索起来。“前些时日就开始了,这会儿估计都到了江南,陆炳就在那儿,相信回馈很快就送来。”朱厚熜说道。“交趾的棉麻没到吗?”“到了,可总得一样一样抛售吧?”朱厚熜苦笑道,“积攒了这么多,需要时间啊。”李青微微颔首,道:“其实,你做的挺好的,我心里有数。”朱厚熜怔了怔,突然鼻尖泛酸,却又陡然生出无穷的委屈和愤怒,呵呵道:“我如何做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来评断了!”李青也不恼,只是笑了笑,说道:“总归是老朱家的子孙,没给你祖宗丢人,百年之后去了下面,也是会受到褒奖的。”朱厚熜一下子没崩住,忙别过头去,赌气似的说:“我本无意做皇帝!”“我知道。”“可你为何对我有情绪?”朱厚熜有些激动,“你为何区别对待?你为何……这对我公平吗?”朱厚熜情绪失控道:“你为何就不能对我……人之常情呢?你坑骗我,你利用我,你还瞧不起我……”李青一一取下银针,一边清洁消毒,道:“那我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朱厚熜一滞,沉默不语。“哪里又有绝对的公平呢?”李青轻叹道,“你姓朱,你是朱家人,宪宗皇帝亲孙子,孝宗皇帝亲侄,正德皇帝堂弟,大明江山后继无人,你不顶上谁顶上?”“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明白,可明白归明白,难免心生怨念,人之常情嘛……”李青呵呵道,“诚然,现在的你放不下权力,可若从没有得到,你也不会患得患失了。我也承认,是我对他的纵容,致使你到了这么田地。你要人之常情?成,我给你。”“今后觉得委屈、愤懑的时候,就多想想我。”李青叹道,“满足最基本的温饱之后,人的喜乐、痛苦,多来自攀比,你总比我强吧?想想我,你就没那么痛苦了。”朱厚熜哑口无言。“其实,我不纵容他,结果也不会改变。”李青轻叹道,“结果只会是他郁郁而终,结果只会是朝局动荡,而作为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你,结果只会与今日一般无二。”“许多事,都不是一人能一言而定,哪怕是我。这点,想来你也清楚。”李青说道,“我也对抗不了数千年来形成的制度,你认为随便拉一个藩王世子,就能继承江山社稷?”朱厚熜沉默良久,苦涩道:“怪只怪……我的命苦吗?”“这得看你怎么理解了。”李青悠然道,“我且问你,男儿一世,是轰轰烈烈好,还是默默无闻好?”“我……”朱厚熜一阵纠结。“人就是这样,拧巴、矛盾、患得患失,就好比……”李青笑问,“昔年接到遗诏的你,会想到今日的你吗?”朱厚熜闷闷道:“在那之前,我没想过做皇帝。”“元末大乱,太祖家破人亡,食不果腹,你猜那时的他,想过做皇帝吗?”李青说道,“如果能够填饱肚子,哪里还会有洪武皇帝朱元璋?只会是放牛娃朱重八、庄稼汉朱重八……”“而你也只能继承祖业,继续帮地主种地、放牛。”李青淡然道,“如若那般,相信疲于生计的你也不会呻吟了。”“你今日的这一切都是太祖给的,权柄来自太祖,痛苦也来自太祖,可你能怪太祖吗?”“命运将他推到那个位置了,他只能接受,命运将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你也只能接受。”李青苦涩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怪谁呢?”“没有答案的……”李青眼睑低垂,幽幽道,“或许就如你说的,怪只怪……自己命苦。”朱厚熜默然良久,怔怔道:“我太想长生了。”“抱歉,我办不到。”“理解……”许久一阵沉默之后,李青道:“且先休息吧,下午我再来。”朱厚熜突然说道:“先生可否留在京师?”“我现在没空。”“忙完这阵儿呢?”“我有留在京师的必要吗?”李青淡淡道,“你明明都能应付,我留在这里除了刺激群臣的神经,还能做什么?”“可以教育太子!”朱厚熜说。李青都笑了。“自己的崽儿自己教育,我很闲吗,我就是闲,还不能闲了?”“……”朱厚熜无奈道,“我实在是……教不会他。”李青冷着脸道:“又不是弱智,哪里来的教不会?不过是为了让我留在京师,好为你调理罢了,教不教的会,取决于你认不认真!”朱厚熜苦叹道:“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好汉,这孩子是不弱智,可却真不聪明,我这……够用心了。”“那就是耐心的问题!”李青冷哼道,“你才教多久,就想取得重大进展,这可能吗?”,!“我……”朱厚熜气郁道,“不教就不教,哪来这么多借口!”“找借口的是你才对!”“你……”朱厚熜的头又开始疼了。“装吧你就……”李青哼了句,起身就走。刚走出内殿,就碰见了黄锦。黄锦格外开心,拉着李青问长问短……好一阵儿之后,李青说道:“明个儿带上炼丹所需药材,来都来了,顺便把药炼了吧!”“哎,好。”黄锦还欲再说些什么,里面的朱厚熜却不乐意了。“黄锦,黄锦……”李青扭头瞥了眼,道:“你先忙,我回去了,回头再聊。”黄锦点点头,走入内殿……连家屯儿。路过严府,李青略作思忖,走上前去。严嵩在家,正在晒着太阳翻着书,对突然登门的李青,显得很意外。“侯爷什么时候来的京师?”“今日刚到。”李青说道,“放心,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过不几日就走。”严嵩苦笑摇头:“侯爷误会了,严嵩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里还有那种心思?侯爷快请坐,来人,上茶。”李青愕然少顷,微微颔首。时下的严嵩是真的老了,须发皆白,皱纹深邃,身体佝偻……老透了。说半截身子入土,一点也不夸张。李青对严嵩倒没有多大偏见,严嵩这样的人,是善是恶,是贤是奸,并不取决于他自己,而是取决于用他的皇帝。不止严嵩,朝廷不乏严嵩这样的群体。如今皇帝的转变,加之其子严世蕃的‘洗心革面’,严嵩自不会做出大奸大恶之事。“令郎现在如何?”“挺好的,多亏了侯爷妙手。”严嵩欣慰又庆幸的说道,“如今的他十分懂事乖巧,再也不是那个恃强凌弱的不孝子了。”“当初之事,现在思及,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严嵩感慨万千。李青颔首道:“的确,这个结局未必不好。”“是啊……”严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道,“江南最近发生的事,想来侯爷有所耳闻了吧?”李青抿了口茶,“耳闻了。”“此事牵扯甚广,朝廷中人也有不少掺和了进来,包括内阁徐阶。”严嵩缓缓道,“恕嵩直言,此事虽已被高高拿起,放下的力度却不宜过大。”李青挑了挑眉,笑着说:“严首辅果然好眼力。”“到底做了这些年的首辅,不能一无是处不是?”严嵩笑了笑,道,“不止严嵩,诸多大员都产生了怀疑,侯爷真是好手段。”李青呵呵笑笑,没否认,更不以为耻。“财富过度集中在一小撮人手中,对社稷,对百姓,都不是件好事。”顿了下,“严首辅可有参与进来?”“未曾!”严嵩坦诚道,“这么多年下来,我在老家置办了些耕地,以及下面人的孝敬,的确积攒了不菲的家底,不过严嵩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与民争利之事,我也不屑去做!”“反倒是一些个自诩清流的大员……呵呵。”严嵩语气轻蔑,“清流不清。”李青并不怀疑严嵩之语,叹道:“这汪水从来就没有清过。”“倒也是……”严嵩点点头,随即笑道,“侯爷与严家有恩,中午就在此吃顿便饭吧,也好让严嵩聊表寸心。”李青起身道:“一路奔波,我也累了,路过便来瞧瞧。”“也好。”严嵩不好强留,跟着起身,“我送侯爷。”到了门口,李青说道:“我来京师很快就会被人得悉,劳你与那些人说一下,我并非是为政事而来,让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做事。”“没问题!”严嵩满口答应。李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还能干多久?”严嵩苦笑:“这我说了可不算,只取决于皇上。”“嗯,有劳。”“侯爷客气。”…小院儿还是那个小院儿,一切如故,随便收拾一下就能住人。李青搬来躺椅,就势一躺,想着心事,晒着太阳,缓缓睡了过去……午时末,李青幽幽醒来,去了皇宫,见到了都没见过几次的皇太子。:()长生:我在大明混吃等死的那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