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无视了卡戎的话。
“我希望您能允许我——”
“就现在,”游吝一字一顿地说,“回头,到我面前来。”
他半点没有要追上卡戎的意思,指尖兀自把玩着卡戎的本体——也就是那枚穿着红绳的游戏机,他随时都能按下决定一切的锁定键。
人类揭下了温情的假面,暴露出他能随意主宰卡戎命运的真实面目。人工智能与他对视,仅仅过了几秒钟,但又好像是一场极具压迫感的无声角逐:
“最佳救助时间有限,我希望您能权衡利弊,做出合理的选择。”
距离足够近,卡戎能够感应到到身后朽坏的道场中,失去控制的力量肆意压制着人们的脊梁。好在和他过去接触的“邪神”程序不同,此时的邪神似乎热衷于在送人去死前先发表一番演说。卡戎稍稍松了一口气,指尖却仍旧发紧。
他面前的人类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那些人死就死了,”
游吝漠然地笑了起来,眼底那枚鲜红的泪痣摇摇欲飞,“和我有什么关系。在你到我面前来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
“之后呢?”
“看你的表现。”
那双没有感情的瞳孔倒映在游吝的双眼中。
卡戎与他对视,随后服从了他的指令——你瞧,人工智能永远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做法——他沉默不语,脊背挺直,那双眼眸完全没有一点顺从的痕迹。但他顺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走近,犹如被驯兽师掐住了弱点的动物,正温驯地被绳子牵着前行。
当他来到人类的面前时,游吝发现自己的嘴角不知不觉上扬到一个夸张的幅度。
他赢了。
兴奋就像酒精,使他的血液沸腾不止。
他想要拥有面前的人——或者说AI,并非完全是恋爱意味,当然包括恋爱意味。他就像是小孩子见到最喜欢的玩具那样,想要拥有对方,在他的身上烙下记号,不允许他的目光看向其他任何人。他不在乎对方怎么想,那是天真又残忍的独占欲。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卡戎微微俯身,与他十指相扣,牵起了他的手。
他冰蓝色的眼眸垂下,在幽暗的环境中变得有几分晦暗。
“现在您准备好和我一起过去了吗?”
人工智能彬彬有礼地说,“我不会走的太快,不会落下您,并且会竭尽全力保护您的安全。我有义务做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但是,请您记住,没有任何人类的生命在我眼里比您更为重要,也没有任何人类比您更为特殊。这是我的程序设定,您无需怀疑。”
游吝微微一愣。
卡戎说的每一句话,都正中他的心意。
然而,究竟从哪一刻开始,他一直在用敬语。
征服欲带来的兴奋只持续了短暂的时刻,意识到这点忽然让他感到气馁。游吝时常怀疑卡戎确实精通人心,有时又怀疑对方对人心一窍不通,当他在此时此刻提起程序、命令和人工智能的本质。
卡戎只是一个固守常规的AI,遵循命令,保护人类。
人类游吝却觉得自己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一种普遍的和人相处的能力,他一直做的不错,直到在某一步彻底搞砸。对方是人工智能,他该感到庆幸,撕下他们之前那一层面纱,他不必感到太过羞愧。
他完全可以就这样摧毁了那些暧昧的情话,那些关于保护的誓言,还有得来不易的对话与陪伴,而且不负任何责任。正如卡戎所说,他的身份对人工智能是特殊的。
就程序而言。
卡戎并不在乎人类为何忽然沉默,他此时完全不在乎人类怎么想。
他表面上一副克制礼貌的模样,然而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几乎要把他的全部零件都烧得滚烫,使他只能勉强维持住一副不动声色的皮囊。
如果人工智能更了解人类的情绪,他或许会管这种情绪叫愤怒。尽管任何合格的AI——例如他的后辈美杜莎——绝不会这样想。
人类成为了当前任务的阻碍。
而卡戎此时除了完成任务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必须找机会把人类甩掉。
冰蓝色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点猩红,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仿佛被淹没在大海中心的岩浆。人工智能以凝固的黑曜石般的耐心面对人类。陷入沉默的游吝却无知无觉。他突兀地闭上了嘴,跟着人工智能的脚步朝前走。
他没有问前方有什么,他在乎的也不是这个。
这些念头只是匆匆掠过卡戎的脑海。
隔着手套,人类仍旧能触碰到人工智能冰冷的指尖,虽然他的指尖也同样被深夜灌过庭院的风吹的发冷。他慢慢地收拢指尖,力度不断加大,直到最后几乎能拧断对方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