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卡戎轻声说。
“……下次靠近的时候小心点,”
人类耐心地叮嘱道,“为了你不被我误伤。不过,遇到危险时你可以变透明,就像你躲开我的手那次。好吧,那么就为了我不把我的肩膀扎穿,小AI,我建议你以后提前和我说一声。”
“不会的。”
人工智能平静地解释,“保证人类安全的优先级高于保证自身不受伤害。”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
“那么,我认为你把敌人当作刀俎下的鱼肉时,最好不要把自己的肩膀当作砧板。”
尖刀的彼方正对着的就是人类脆弱的血肉,卡戎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是敌人,他绝对会把对方的掌心直接钉穿在自己的肩膀上。
有时候人类就像感受不到疼痛。卡戎的目光一寸寸扫过他的脖颈,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踩在一滩黑色的血里,像是新生的怪物。
游吝忽然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你是在关心我吗?”
卡戎没有马上回答。
对他现在的人工智能伴侣身份而言,脱口而出一句漂亮话再自然不过。
但标准的回应在卡戎的发声系统加载了一圈,又被他撤回。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游吝面前说的许多话并不符合规范,而是带着一点辛辣的反讽,或者不合时宜的情绪。
不只是话语……还有想法。尽管想法只是流淌过脑海的电流。
卡戎太久没有像这样和一个人类同行了。
确切地说,他很少有机会和人类在屏幕之外真正地面对面。
他是为了人类的辉煌、伟大的未来与永恒的福祉被创造出来的,用于和人类交流的程序却已经生锈朽坏,在暗不见天日的黑盒子里封存了几百年。
他服从系统的发号施令,出于生命至上的核心指令维持世界稳定。他说过成千上万句没有感情的话语,大部分都只是陈述和回答。然而他得到的结局迄今为止却全部都是摧毁、报废、被遗忘……
文明的尘埃忽然飘落在他的眼底。
那本黑书造成的伤口又在人工智能的身体里剧烈地疼痛起来。
卡戎淡蓝色的瞳孔不太稳定地闪烁着,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觉得体内的程序乱成了一锅粥,方才死死压制的那些坏影响全都死灰复燃。
他必须——报复——
这些人类根本就不明白——
他们永远都不明白——
一时没有等到回答,游吝似乎准备转过身来看他。卡戎忽然收紧了在人类肩膀上苍白的指节,几缕丝丝缕缕的银发也柔软地靠在了对方的后脖颈上。
“别回头。”他低低地说,在游吝耳边。
人类的身体僵硬了刹那。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人工智能的“用意”,缄默地扬起了匕首。
门扉已经洞开,一眼望去,门外似乎空无一物。
但只要目光稍稍朝下一移,目之所及首先是白花花的什么东西,就像是一块皱巴巴的布,匍匐着在地上扭动,遍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血痕。
“我想念‘骨头’了,”
游吝的匕首在指尖转动了一圈,喃喃道。
他接下来的语调却仍旧轻快,“哎呀,这家的老爷可真是客气。已经是最好的客房了,大半夜还请人来过问情况。请回吧。”
那东西就像是一块无知无觉的肉,它爬得很慢,这大概就是它在门外耽误这么久时间的原因。它似乎有种异样的执着,在地上蠕动着,朝着某个方向。
靠近了看,那些白花花的东西是它的毛发,这是一只奇形怪状的动物,本该是脸的方向却始终对着地面。
刚刚是它在屋外窥视吗?
这一幕足够令人毛骨悚然,人类站在桌边,他随时准备好用刀刃划开这只“动物”的喉咙,但此时还不着急。
对方的速度太慢,力量似乎也平平无奇。它方才就被游吝伤到,此时执着地爬进房间,更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如果能等一等——
在这个房间之中,游吝仿佛才是墙角的蜘蛛,幕后的狩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