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只是淡淡地望向他,面色无波无澜。
“在我原本的世界里,我是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
“小AI,你知道豪门的那些忌讳吗?——有时候我走在那些天鹅绒的地毯上,会感到鲜血漫过脚面。总之,大多数人都把我作为家族的继承者来培养,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完美。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改变了一切……”
游吝漆黑的发尾垂在脖颈处,他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残忍的兴奋,泪痣鲜红欲滴。在卡戎面前,他已经摘掉了手套,手心处一片狰狞的伤疤。
他满怀着恶意,讲述着那个夺走他人生的私生子。胸腹中的恨仿佛真的能酿成淬毒的匕首,将对方的心脏活生生地剐下来。
“母亲上吊自杀了,”
游吝漠然地说,“我冲上楼梯,想要破开那扇房门。可那个人拦住我,小AI,你能想象他怎么对我笑的吗?他说,是他把她逼死的,而我不配留在这个家族。他拽下了我手腕上的金表,硬生生地把它在地上踩碎。”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赶出了那里,”
人类低声说,“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我被当众剥夺了身份,因为我对我这位亲爱的弟弟‘下了杀手’。我在外面过了一段潦倒的日子,没有人愿意接济我,所有愿意帮助过我的人都被他残忍地杀害了。然后,是一场销毁一切证据的大火。”
他停住,几乎说不下去。
那段往事将痕迹留在他的心中,如手心的伤疤。
“你认为呢?我一次也没有伤害过他,他却这样对待我。”
游吝抬起漆黑的瞳孔,像一柄刀子般刺进人工智能的瞳孔,“卡戎,你觉得像我弟弟这样的人,也有资格得到宽容的对待吗?你会宽容他吗?”
回忆这些痛苦的过去似乎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人类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眼眶里也隐约有什么在闪烁,他迫切地按住了人工智能的肩膀:
“不管多坏的人,你都会救。你这么说过吧?但如果是一个这样的人呢?”
卡戎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游吝颤抖着愣住了,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宣判。
而人工智能在他的耳边说:
“——别再编了,游吝。我知道你在说谎。”
哈。
几乎就在几秒钟之间,人类重新坐好,脸上那些悲痛的、脆弱的神情一扫而空。他漆黑的瞳孔讥诮般地闪烁着光芒,瞬间挂上了微笑,拉长了声音问道:
“小AI,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的太多了,”卡戎说,“比如你提到你小时候父亲将金表传给你,形容它‘就像是有着家族徽记的一枚辉煌的太阳’,后来又提到表的材质是铂金,也就是说,它其实是银色的,更适合比喻为月亮。”
“毕竟我没有真的在大家族生活过。”
游吝弯了弯眼睛,“想要现场编一段打动人心的往事,很容易就顾首不顾尾。”
“还有,这段回忆很奇怪,”
卡戎接着说,“你就像是特意要为我创造一个情境,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加害者,以及你,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曾反抗。你不是这样的人。”
游吝的瞳孔倒映出人工智能笃定的样子。
他没有得到答案,反而笑得更愉悦了,“真的吗?你是这样看待我的?”
“我更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要编故事。”
卡戎默不作声地朝后靠了靠。他一旦稍微感到游吝有几分正常人类应该具有的道德观和秩序观,对方就仿佛非要做些什么来打破它一样。此时此刻,游吝仍旧挂着精神不太稳定的笑容,凑过来贴了贴人工智能的手。
“我想要知道你的判断。”他说。
像只凑过来的冷血动物。
虽然从实际意义上来说,人工智能更接近对冷血动物的定义。
“你已经听过了。”卡戎则回答,掌心传来游吝的温度。
“那不一样,”游吝则斩钉截铁地说,“你还不明白某些人类有多糟糕,虽然和人工智能较劲毫无意义,但你万一有个阈值呢?必须要足够恶劣的例子,而且就发生你面前,我想要听到你的选择——等等,你在做什么?”
卡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人类的泪痣,感到了一点潮湿。
他罕见地觉得有些无奈。从拥有情感以来,他全部的无奈都来自于面前这个人,而当他弯曲关节揩去那点潮湿时,游吝才反应过来,解释道:“算是……为了配合情景装出来的眼泪。”
泪痣比身体的其他部位更敏锐些。
“无论多少次,”人工智能说,“我的选择都是一样的。不可伤害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