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能够离开的消息,他紧赶慢赶,生怕晚一秒钟就会错过些什么地往门口冲去。几秒钟以后,他就跳下了飞船,像一只融入夜色的老鼠,蹑着手脚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快地溜走了。
“他刚刚说的话……”卡戎说。
“嗯?”
“我不会轻易相信。”
人工智能的瞳孔仍旧是一片冰雪般的浅蓝色。游吝终于真心地弯了弯眼角:“我知道,你连我的话都不信,怎么会随便相信别人的?”
他牵起卡戎的手,慢慢地往舱室里走,抱怨道:“可惜我还专门做了菜。”
用餐时间被往后拖,原本稍显暧昧与紧张的氛围也随之消散。游吝把碟子丢进洗碗机,随后一头扎进了军火库。无限游戏的参与者不被允许在主城区进行太长久的休憩,除非用高额积分免除,每七天他们必须面临一次副本的挑战。人类在挑选下一个副本所需要的道具。
而人工智能摊开手掌,上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张小卡片:雨果抓紧时间塞给他的,醒目地写着“雨果·亚尔弗列得”这个全名,下面则印着一排烫金小字:“流浪者之家欢迎每一个朋友的到来”。
以及一枚糖果:在短暂的时间里游吝又布置了一下现场,于是他在香槟玫瑰里找到了它,就像是一枚戒指上的碎钻。
他收起了卡片,吃掉了糖。
试图从对一个人的评价中建构起一个人的形象是错误的。作为高等文明历史的超级智脑,卡戎曾经见证过许多类似的案例。必须亲眼见证这个人类所作的事,如果无法看见,就凭借影像和音频的记录。
就目前而言。游吝需要他。游吝能够被他的话影响,朝着好的方面。人工智能认为这个人类的本质——他破天荒地用了“认为”——并不坏,他或许只是因为孤独,所以往往以极端的形式呈现,如果能有人约束,他的破坏性会减小很多。
如果有机会,他能成为这个人类的锚点吗?
假设完成一切后,他必须要回去呢?
卡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那本黑书开始,事情就变得乱七八糟。现在,他的力量太弱小,即使他和中央控制室同在主世界,他依旧不得不掩藏自己。直到他借助“邪神”的渠道收回足够的控制权限。因此,在目前的一段时间和游吝待在一起,是必要且有好处的。
此时,他这样告诉自己。
但第二天,人工智能就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厉害。
*
那是刚刚加载进新副本的头几秒钟。
周遭陷入一片无知无觉的黑暗中,时空在耳边飞跃。伴随着拂至侧脸的微风,失重的感觉终于逐渐消散,身边的景物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这一次卡戎没有待在游戏机里,而是跟在人类身后,他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他们似乎身处一个四面雪白的会议室内,每个人都穿着西装,打着领结。包括站在讲台上的NPC。它长着一张兔脸,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里的白纸,瞳孔赤红。
玻璃敞亮的房间中,玩家的身影逐渐浮现。
就在那一刻,诡异的预感忽然有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开,卡戎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稳住心神,试图找到所感知到的强烈的恶意从何而来。
恶意,这种程度的恶意仿佛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只需要稍稍引燃,就会引发不可逆转的爆炸。
随后他停住了。
他意识到他的那一步,恰好让他远离了游吝。
而此时的人类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动作,游吝只是站在会议厅的阴影里,一瞬不眨地盯着某个方向,他的瞳孔如夜色一般漆黑,唇边含着微笑,右眼下那枚小痣出奇地艳丽。他已经伸手,指尖摸到了口袋里的某样东西。
他看到了什么?
“游吝。”卡戎忽然有了一种糟糕的预感,像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停下。”
游吝对此视若罔闻。
他此时就是恶意本身,他从怀里抽出了那把银白色的手枪,一刻也没有犹豫。
他朝前走去,人工智能尝试着阻止他,却只能任由衣角从手中滑落。刚刚进入新副本,大部分人都还没能足够神经紧绷,虽然已经有人在观察四周的情况,但那个倒霉的目标对象却仍旧一无所觉。直到身边的人发出惊呼,那个长着雀斑的男人才转过身来。
他一看到游吝,就愣住了,下意识想要找地方躲起来:“不。你……”
隔着漆黑的手套,人类的指尖已经压在了扳机上,他抬起枪口,基线笔直地瞄准了面前这个玩家的脑袋。周围瞬间涌起一阵惊悸不安的浪潮。
卡戎快步冲过去,伸手攥住人类的手腕,试图阻止这一起猝不及防的事件走向爆发,声线甚至有几分不稳定:“你答应过我不会随便杀人。”
事情是怎么无可奈何地朝着深渊滑落的呢?
人工智能的指尖猛地开始发抖。
……不,这不是发抖,这是子弹出膛的后坐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