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死板,又太固执。”
转瞬间,那些微笑的人又变成被子弹摧毁半个头颅的死尸,他们站在他面前,对他摇着头。游吝从来就不觉得他能改变他人的想法,他只能固执地按照自己的设想,尽可能让伊甸园的大部分成员活下来。那段时间无比疲惫,他几乎无法阖眼,但还是有人在他的眼睛底下死去。
一部分人说:你根本就不会对他们上心。因为他们没有给你好处。
另一部分人说:那可未必,你虽然不要活人的积分,死人的积分还是归你所有嘛。
有一天早晨他走进伊甸园的办公室,疲惫得像是闭上眼睛就能倒在地上睡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像过去那样,他变得喜怒无常,曾经的同伴也逐渐离去。就算这样也没有关系。
那一刻他仍旧这样想,我做我的事情,而他们做他们的事情,让其他的成员自己选择。
陆续有人来劝说他,不要和大多数人作对。很快这些人也都不再来访。伊甸园旗帜鲜明地分为了两派。只是他站在高层,愈发觉得力不从心。
——还是有很多人和他站在一起的。
——仍有许多人等待着他的庇佑。
有人敲了门。他打开,是那张还没被子弹击穿的脸。他正要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对方却抢先一步情真意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关切——我是想和你站在同一阵营的。我也不认同他们所做的事情。至少从现在开始让我加入,这样也能分摊你的压力……
“我不想再相信任何人。”游吝喃喃道,不确定自己身处哪一重幻觉之中。
但那时他还是后退了一步,让他进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像是掠影一样,匆匆,但每一幕都清晰至极。他顺着既定的轨道朝前走。不能有一个像他那样的人,他们的伊甸园必须严丝合缝,这样才能像预想中那样发展下去,而选择他的人反而被冠以贪婪与懦弱的声名——选择了错误的一方,你必须付出代价。就像是有一阵风刮过组织,人们窃窃私语。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是对的还是错的?
“然后呢?”
朦胧间仿佛有人在催促他继续回忆。
游吝的思路本来已经渐渐地沉了下去,又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环视四周,想不起来那是在哪里。目之所及是一个铁皮般的房间,一个天然的牢笼。如果把它放在火里燃烧,四面都会变成滚烫的烙铁,人的血肉也会被烤的滋滋作响。
他不该相信那个男人。
这是一个陷阱。
他被引导至穷途,而他身后的羔羊终于慌乱起来,迈着惊动的蹄子,争先恐后地想要一个说法。
长着满脸雀斑的男人哆嗦着,游吝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了罪魁祸首,但他开枪的手慢了一拍,子弹就在那一刻从叛徒的脸颊边擦过。火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被烧起来的,地上全都是燃烧的汽油,出口被伊甸园的高层堵住,从金丝眼镜的边缘,流淌出傲慢的视线。
游吝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放下了枪,放弃了武力突围的念头。为了这里其他的人,还有谈判的可能,亦有谈判的必要。
“我们不和你谈交易,”
蒋文彬则冷淡地说,“游吝先生,我们已经劝说过太多次,但你仍旧带着他们一意孤行。伊甸园是一个以人类权益为重的组织,不能容纳在场的这些危险因子。奥斯本先生已经做下了判断。何况,你们也都看到了,是你们的领袖带你们身陷险境。”
“那是因为有叛徒提供了错误的——”
“叛徒?这里都是我们的同伴。”
对面的人游刃有余地笑了笑,冲着他身后惶恐不安的人群伸出了手,“你们说对不对?是你们受到了自由平等的蛊惑,竟然开始想着不劳而获。如果你们愿意悔改,伊甸园仍旧能接纳你们,但你们首先要证明自己的忠诚。”
恍惚间仿佛有人叹了口气。
在触目都是烈火的地狱中,这叹息竟让人感到了一点喘息的余地。
游吝也因而想起那些仇恨的眼睛,他身后的人群争先恐后地从他身边挤出去,试图和他划清界限,以换得那一张通往生存的赎罪券。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游吝想,并不觉得愤怒,然而舌尖的铁锈味却挥之不去。他麻木地被推倒在地,一边咳嗽,一边看到刚才的伙伴对他举起枪口。
到处都是血。这才是无限世界的规则。
又或者说,这就是任何一个世界都会有的阶级。
但他还不想死……不对,是想要死的吗?脑海中的记忆有些混乱,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记得他独自一人站在火海之中,承认他所犯下的错误。他隔着火焰望向对面的人群,而他们也望向他,用恶毒的、仇恨的、同时也带着慌乱的眼神斥责他。
最彻底的众叛亲离。
现在那些大人物们不用担心他扰乱人心了。只要看着在火焰中跪倒在地上的前任领袖,就会知道他犯下了怎样的罪行,几乎害死了所有这些人的性命,蛊惑人们,只是为了自己的志得意满。游吝弯了弯嘴唇,勉强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冲着对面的人们摇了摇头。
武器、子弹、刀刃,人们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活下去的价值,一点点将他存活的可能性扼杀。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他膝盖以下几乎失去知觉,因为在地面上拖行已经血肉模糊。但直到这一刻他都没有反抗。他只是垂下漆黑的眼睛,眼底的小痣和火光融化在一起,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他听见人们的脚步声就这样抽离,在心里想着“不要走”,但没有一句说出口。
至少他的牺牲能够换来面前这些人活下来,至少他能感受到他们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同样心烦意乱,这是被迫做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