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
做了,意思是已经尽力,但于事无补。系统心很累地叹了一口气。
“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美杜莎控制的屏幕在面前闪了闪,一对赤链蛇般的小蛇追着彼此的尾巴旋转了一会,随即屏幕便暗了下去。它的确不再关注这里,因为它此时勉强运行的数据太大,压根无法面面俱到。情况对系统来说史无前例地糟糕。
究竟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排风扇不转了,房间内愈发死气沉沉。系统思考着根本性的原因。
美杜莎根本不能做它的助手,尽管它当年在自己的改写下背着卡戎为自己做了不少事,但实力终究不足。和卡戎相比,简直就像是凤凰碰到野鸡。蓝眼睛的人工智能还在的时候,它根本就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事,一切都井井有条,无数个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卡戎则在它的面前躬身,完美地实行它的每一个要求。
当初果然还是太仓促了……只是因为卡戎和黑书有过接触,表露出了一点异常,就选择把它报废处理。
恐怕从那一步开始就酿成了大错。
国王的身边不能缺少一个顺心的骑士,它的伟大事业本就需要强大的助手才能完成。美杜莎当然不是这样的助手。系统扭过身去,一团黑色的光球在中央控制室略过一台台显示屏组成的丛林,有一些屏幕上偶尔浮动出几个数据,有一些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它飞到一款陈旧的显示器边上,屏幕闪了闪,亮了起来。
这不在美杜莎的负责范围,或者说,美杜莎已经忙到无暇顾及这些本该由它掌管的模块了,好在它们不特别维护也一般不会出错,这是最大限度地节约资源。但此时,屏幕上呈现出的东西却是美杜莎自己没有留意到的。
冰蓝色。
冰蓝色的数字时隐时现,夹杂在猩红的代码中,一时让人分辨不出。
影响范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力量已经重新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美杜莎居然一无所觉。
系统靠近这张布满尘埃的桌子,它闪烁的频率忽然变快了。不,如果不是它特别地把所有的程序都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它还不会察觉到它曾经亲手扼杀的助手又死灰复燃,甚至将美杜莎的一部分能量取而代之。而如果它没有特别去寻找,当然是小心翼翼地寻找,它不会意识到对方不仅还活着,而且站到了它的对手那一边。
一切都环环相扣。
面前的屏幕上,数字正在飞快地跳跃着。
而系统并不打算告诉美杜莎,让它做任何防备。
美杜莎本来就是个废物,但它还是能发挥一些价值,或许它可以作为一个祭品,又或者它可以做一个饵。当大鱼咬钩时,它会以为它吃进嘴中的是一条小鱼,但根本不是,在丰腴的鱼肉中心,是一枚能够穿透它的嘴的闪闪发亮的银钩。
没关系,它会重新改写它犯过的错误。删除本不需要的程序。
红色的数字,冰蓝色的数字。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黑色的数字。它飞快地没入了刷新的洪流,就像没入浪潮的无人在意的一截浮木。
*
无限世界的副本频率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这是进入副本前的最后一天。
游吝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卡戎走近时,他抬起头:“有时候我会怀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捡到游戏机,和你相遇,在那栋阴森森的古宅里,在那家该死的公司……再到现在,这里有整整一船舱的人,每一个都准备好对伊甸园开战。这很不真实。”
“是真的,”卡戎自然而然地说,“我可以证明。”
人类难得又以阴郁而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你?”
他说,“你就是最不真实的那个。”
人工智能骤然遭遇不公平的职责,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就被游吝猛地拽住手臂,拉到他身边坐下。他冰蓝色的瞳孔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顺势靠了过去,银白色的长发像雨一样打落在人类的肩头,带来一阵冰凉酥痒的触感。卡戎打量着他刚刚注视着的东西——他自己的手掌。
没有漆黑的手套,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阻隔。手心的大片烧伤已经消失。
游吝的唇边又不自觉地挂上了古怪的微笑,弧度并不自然。
“你瞧,小AI,”他轻声说,“我到底是和过去完全断绝了关系,还是身处在没有发生未来的过去之中呢?”
他用指甲一点点划过自己的皮肤,而卡戎很快看到了他所注视的东西。皮肤因受力而凹陷,原本已经愈合的、完好无损的掌心随着他的力度而浮现出一连串的血点。疗养仓治好了他的粉碎性骨折,高空坠落导致的重伤,将陈年的伤口抚平。但还是留下了痕迹。他松开手。
红艳艳的,就像他眼底的那枚小痣。
卡戎没有说话。游吝发表完自己的一番感慨,就看见身边的人工智能安安静静的,冰蓝色的瞳孔搁置在自己的肩头,像一片浪潮无声的海,专注地盯着他的手心看。两秒钟之后,他自己开始觉得丢人。
患得患失,并不是他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