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颙颙卬卬，如圭如璋。”
这是韩父为尚在娘亲腹中的韩文取名字时的出处。他的生母曾满怀殷切地向他讲述着那时的甜蜜。可多半的时候，她的眼里是没有笑意的。或许，从她腹中胎儿快足六月而韩父却消匿无踪的那一刻，她就惴惴地意识到韩父负心情薄的一面。
韩璋安慰自己，他也曾是被人珍视的一方璋玉。
他的娘亲在生育他之后，便甚少作舞。琼乐坊的教习婆婆怜他们母子孤苦，便默许他们仍留在教坊中过活。
那时的韩璋想不明白，他的父亲为何会抛弃他的娘亲。他曾一舞就名动天下的娘亲即便是素缟寡妆，也是如芙蓉般的水丽。
出世绝尘的美貌不仅没有庇护他的娘亲，还招惹出更大的祸端。梁家鬼不学无术的公子哥一眼相中他的娘亲，不仅百般纠缠，还施以淫威，企图强取豪夺。
一根白绫束住他娘亲纤长的脖颈，她草草了结自己。
他隔着门缝，悲恸地望着那一幕，却无力挽救。
教习婆婆不敢揣测暴怒的梁家公子会作出何举，她把惊慌失措的韩璋送出琼乐坊。
他逃出时浑身上下只有娘亲留给他的一张手帕。
当他在街上流窜时，一抹鲜红探入他的视线。
那是他第一眼见到韩文。
眼前目若朗星、眉似弦月的少年年纪约摸十四五岁，还稚气地攥着一支冰糖葫芦，却流露出凛如秋霜的神情。
油亮的红山楂在刷上糖浆后，个个圆滚滚的仿佛在发光，耀得他的眼球一热。
而他灰尘土脸，娘亲为他裁制的衣裳在街头流荡中黯淡了色样。韩璋喉结一滚，打掉韩文的冰糖葫芦。他明白自己做错事，就想溜开，却被韩父逮住。
就是这么机缘巧合，那张无意掉落的帕子让一个男人回忆起他十多年的一段露水姻缘。
仔细盘问过他的生辰与生地，他才被韩文领进家门。
他的到来不合时宜。
韩文年长他两岁的事实让端正持家的韩母成了不折不扣的笑话。
他悄然观摩着韩母的喜怒哀乐，揣测韩母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讨好她。
而她待他，与待韩文皆是一模一样的好。
他发现自己寻不出任何理由去憎恨这位大度得能容纳得下他、又对他好到貌似挑不错的夫人。
他对韩父实在喜爱不上来。
他依稀记得——在得知他生母死讯时，韩父的眼里也曾装满内疚的柔情，但也仅仅短暂地维持了片刻。
后来他才明白，他这位自诩君子的父亲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大好的仕途终于抹去娘亲这一个污点。
比起宠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韩父钟爱芝兰玉树般的韩文更符合常理。
他隐隐觉得韩文无辜，可偏偏他又那般好。若是韩文愿意拿出兄长的架势，稍稍那么折磨为难他，他一定能爽快且理所当然地怨恨韩文。
可他又是个极良善的兄长。
韩文性子不肖其父，更似其母。他为人稳重的，不喜笑，平时就连话也少得可怜。
韩璋曾把他韩文若冰霜的天性当作他对于自己的敌意。
在他意识到这是他兄长一贯的性子后，他卖力地嬉闹交游——外人每每见此，常常道这对兄弟性格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