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共计夭折十五人。”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好似窥见累累的婴孩白骨。
“但欲壑终究难填,单单一个少族长已经满足不了甘夫人,她与甘氏里应外合,扶持小叔成为王氏族长,从此王氏以甘氏马首是瞻。”
王君酌廖廖几语,道明结局:“伯父出逃至周边郡县避难,等局势稳定后联系旧部杀回京中,夺回族长之位,甘夫人与其子沉塘,小叔圈禁于祠堂,庶子抱养在父亲名下。”
平拂靠回凭几上,惋惜的摇摇头,“若甘夫人全然为了自己而去争抢,本宫倒能抛开她的恶毒行径,赞一句奇女子。”
王君酌顺着她的见解,剖析甘夫人的所作所为,“比起自身,甘夫人的确更多是为了儿子,为了甘氏一族,争夺王氏的权势。”
平拂把玩着糕点,似笑非笑道:“士族名门女子从小所受的规训,太傅应当有所了解,这般出身的女子,竟敢下手杀害十五名婴孩,并面不改色隐瞒十载,不觉奇怪吗?”
她揭开借着甘夫人这块遮羞布,躲在后头的主谋:“甘夫人的确有错,但没有她,还会有小甘夫人,因为甘氏垂涎王氏已久。”
他们试图通过姻亲,搭建一座可以光明正大夺取王氏的桥梁。
“事实确如摄政王所言。”王君酌出声赞同,“可惜族人愚钝,只会一味咒骂甘夫人狠毒,将甘氏抛之脑后,不像您心思通透,能从蛛丝马迹中窥得真相。”
他以茶代酒,饮尽碗中茶水,表示敬佩之情,难得洒脱的举止,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肆意。
平拂眯起眼眸,上下打量,“太傅身体康健,却装出一副病弱的模样,不怕影响少族长之位?”
王君酌仍是面上含笑,周身的气势凛然一变,“摄政王何时知晓此事?”
“早在重逢那日。”
平拂来回抛动手上的花型糕点,漫不经心道:“苦楝花的花汁带有微毒,体弱者服下轻则呕吐,重则卧床不起。”
王君酌抚上唇瓣,似在回忆当初的情景,话语缱绻:“摄政王夺臣清白,还要下毒试探,好一个薄情女郎。”
平拂俯身挑起他的下颌,像是坐实了负心人的指控,“本宫不日要迎娶美娇郎,太傅不如将帕子交还,从此也好两清。”
“给臣留个念想吧。”王君酌捏着挂袋,神色隐隐露出恳求,“除了公主,从未有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我。”
平拂轻佻的拨弄着他发冠上的玉簪,光是上面镶嵌的绿松石,便已价值百金,“太傅是王氏嫡长子,生来便含着金汤勺,莫要再说笑了。”
“世家大族的出身是荣耀,亦是枷锁。”他的呢喃很轻,轻到极快的散在了外头的喧嚣中,无处找寻。
王君酌偏过头,面容隐在她瞧不见的暗处,“臣年幼时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一次次被亲人放弃。”
“王氏易主当日,母亲抛下我,选择带阿姊奔逃;我遭伯父下毒,父亲丢开我,选择继续为家族效力。”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叫人无端觉得委屈。
车内细碎、昏黄的光线照在王君酌莹白的侧颜上,并未增添华光,反而平白污损了这块美玉。
像是珍藏在书柜里的一副美人图,被世人遗忘,弃置在角落多年,直到某次的无意翻找,才得以重现人世。
再度展开时,画纸因保存不善,泛起一块块暗黄色的斑驳痕迹,笔墨勾勒的绝世容颜染成一团模糊的虚影。
平拂屈起指节,由上至下滑过他面颊上零散的光斑,仿佛在擦拭美人图上沾染的污浊,“怨吗?”
王君酌再度垂下眉眼,让纤长的睫翼掩盖瞳仁中的复杂心思:“阿姊是头胎,获得母亲的偏爱本就理所应当,而臣自满五岁,便没养在母亲跟前,后又去了江南,生疏也是正常。”
他没提父亲,想来还是有心结,平拂照实讲述在显德殿中见闻,供他自己分辨,
“遗诏公布当日,王司空屡屡跟本宫作对,想借本宫的手除掉你,王仆射为救你,设计了王司空的幼子。”
王君酌神色并无波动,言语间透露出冷淡:“可惜臣已不是十三岁的王君酌,迟来的感情,有时会是负担。”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平拂另辟蹊径安慰道:“太傅双亲尚在,该高兴才是。”
王君酌回首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臣一时失态,竟忘了……”
平拂低头看着身上的粗布麻衣,上挑的眼尾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父皇多活了五年,是喜丧。”
圣上驾崩时,年仅四十又六,连高寿都算不上,喜从何来?
王君酌目光定格在她扬起的唇瓣,睹远物而知情意:“逝者故去,亲人欢喜,自然是喜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