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句,吵得马和没有张口的余地。
李明夷一语不发地听他们说完,并未答应或反驳,只转目看向饭桌前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你们呢?”
“我们?”阿去腮帮子鼓鼓囊囊,没成想忽然被点名,拧着眉毛一气把粥咽进肚子。
“……我既没有爹妈,也没有银钱,横竖只剩一条小命。”一口吃得太猛,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见众人都齐齐看着自己,难得红了脸颊,不太好意思地擦擦嘴角。
“啊啊,啊啊。”坐在一边的小哑巴急得拉了他他袖子,像是想说什么。
“我明白。”他拍拍对方的脑袋瓜,“咱们两个到哪里都是讨一口饭吃,这里有我们一口饭,就不走。”
听到这里,小哑巴才放心似的,重重点了点脑袋。
众人皆已表态,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门口那道身影上。
“咳……”马和尴尬地站在原地,理了理一身宽阔的道袍,这才在瞩目中含笑回首,“马某行遍千山涉万水,从没有一处能逗留如此之久。李郎你这人虽然无趣,可偏让某遇上许多有趣之事。”
他顿了一顿,笑容之中忽然裹上一丝狡黠:“你让马某大开眼界,某也偿过你一桩人情,这回可是两不相欠了。”
听到这里,林慎哑然张了张嘴,恍然明白了什么:“难怪你肯……”
视钱财如性命的马和竟会一反常态地主动捐出银子,他原以为这人是改了秉性,现下看来,只怕对方是早已算到此刻,故所以先押下个人情,以免开溜时被强行绊住。
明白过来这一层,诸人刚想挽留的话也被塞回了喉咙里。
毕竟,在这乱世之中,人命脆弱如草芥一般,能留到今时今刻,这位萍水相逢的道长足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李明夷却是一脸波澜不惊,如早有预料似的,只轻轻颔了颔首:“珍重。”
“山高水远。”马和朗声大笑,慨然挥一挥手,迈步踏进夜风之中,“各位,有缘再会!”
去留已定,谁也没有开口再提此事,各人便默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这一夜过得格外安静。
黎明时分,只听嘎啦一声,门板被值完夜的生徒拉开。鸡鸣的声音,在远处的村庄中响起,初夏炽烈的日光,很快将褪去夜幕的医署照亮。
李明夷睁开双眼,身旁的地铺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卷被掀开的被窝。
“道长他真的……”躺在另一边的林慎很快也注意到了与往常不同的安宁,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担忧,“他一个人走,路上不会遇到燕兵吧?”
“放心吧。”阿去打了个呵欠,不甚在意地闭上眼睛,“他这人最是奸猾,死了谁都不会死了他。”
这话虽不中听,某种程度上来说,倒也不失公允。
现下没有功夫再多远虑,林慎揉揉惺忪的睡眼,披起外衣,简单洗漱过后便和李明夷一道来到监护室中。
躺在病床上的谢望仍没有脱离危险,除了面部的创面照旧用温水冲洗,植皮后感染的手部还需以硼酸洗涤,除此之外,在换用的敷料中,林慎又额外加用了血竭汤沥干的粉末。
被包裹了一夜的纱布被揭开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令人惊喜的一幕,随之出现在眼前。
只见原本从切口处渗出的脓液,竟开始有了收敛之势,伤口也随之变得干净起来,肿胀的皮肉上能稍微看出原本的皮肤纹路了。
这微小的变化,如一剂强心剂,让留下的生徒们无不振奋。
之前李明夷说过,只要撑过十天,谢望的病情就有逆转的可能。两种药剂这才刚用上,感染就明显有了被控制的趋势,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事情终于出现转机,众人正迫不及待准备向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一出监护室的大门,迎面便瞧见阿去与小哑巴两人站在聚集的生徒前,正一人一样,分发着什么。
林慎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却见发到众人手上的,不是别的,竟是铁锹、铲子、犁耙等农具。
他眨眨眼睛,不无好奇:“这是要做什么?”
且不说春耕的时节已经过去,时下并不太平,就是以往风调雨顺的年岁,他们这群念书的医学生,又何时耕过农地?
“当然是为了活命。”阿去拍拍手上的灰尘,叉腰站在原地,意有所指地笑道,“兔子还知道布三个窟窿眼呢,咱们一群大活人,总不能就坐在这里等人敲门。”
林慎弯腰捡起一柄锄头,目光朝四野张望一圈,随即了然。
这间医署与燕兵的过节不可谓不源远流长,前段日子,安氏叛军暗中筹备攻袭河内,所以无暇料理他们。而一旦这群凶狼班师回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来。
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军医,对兵法只知皮毛,不过狡兔三窟,却是从古至今百试不爽。
李明夷屈身掂了掂地上的这些硬家伙,抬眸瞥向少年不乏得意的面孔,若有所思地微微展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