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迁是借口,遇袭是幌子,北凉蛮荒,林氏一族当是被请去做客卿的,居左至尊!饶是如此,林老太爷高风峻节,他是万万不会首肯族人北迁去投靠北凉的。”
杨书玉分明是在质询自己的猜测,但她语气却十分笃定,更像是在阐述她知晓的内幕:“所以,林老太爷早就不在了吧?他并不是死于北迁那场不存在的意外,而是还在江陵时他老人家就已经……”
“书玉。”林自初温声打断她,眼底却是冷的。
沉吟良久,他终是轻叹一声,将眼底的冰霜化了干净。
“荆杨比王侯,江陵藏千金。”山风吹起林自初的额发,低沉的嗓音将人的思绪带去远方,“京都,书玉也曾去过,那是怎么样的地方你是知道的。若非大黎皇室单薄,你便会亲眼目睹,荆杨比王侯绝非虚言,甚至是他们不能同书玉相较。”
“世间能像书玉这般顺心如意长大的,怕没几人。”
林自初将视线投向远方,也不知道感慨谁的命运:“身份要争,地位要争,机会要争,一个人要争,整个家族更要争。为活下去,为活得更好,争这个字就避免不了。”
“唯夫不争,不过潦草平庸一生,可一族不争,再三而退,会是什么结局?”
“只一点书玉说错了。”不等杨书玉反应过来,林自初继续一字一顿道,“北迁入凉,的确是太爷爷首肯的。”
第75章争论“对书玉的承诺,我向来是认的。……
若从始至终,毕生都在践行自己所主张的理论,并将知行合一贯彻了一生的先贤,你却说他临了时,背叛了曾经的自己。
这如何让人信服?
杨书玉被此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甚至没有开口质疑一句。
莫说林氏子孙,但凡知晓林老太爷名号的白丁,都不会出言不逊,脏污他老人家的身后名。
林自初说得坦然,也不管杨书玉作何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当年林氏一族迁离京都的原因众说纷纭,却从无定论。祖父威望素著,各大世家倒也没有深究内情,非要判个是非对错,皆诚心诚意邀祖父带领族人迁入。”
“他们猜到祖父离京后会开设书院,皆盼着林氏家学浸染一方,复又熏陶出一个崇尚文礼的燕赵之地来。”
“可现实又当如何?”
林自初摊摊手,自嘲道:“书玉细想,如今的江陵哪里还有什么林氏家学在?”
“理学广传不灭,书院犹存,可世人提起江陵时,却只会喟叹江陵杨氏的富庶。又还有谁会记得,那方书院仍在声声传颂理学呢?”
“就算往前倒回几年,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众人也只会说林氏一族最后迁往的地方是江陵,便再无其他。”
他似在无奈叹息,更似无所谓一般道:“从离开京都起,林氏一族便彻底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而后会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后世翻开史书,只会知晓林老太爷波澜壮阔的一生。”
“可林氏族人尚存,并且还要一代代地延续下去。若不争,被先人万丈荣耀所笼罩着的我们,又该以何种姿态活着?”
杨书玉能理解世家想要代代守护家族荣耀的心,尤其在她重生后,她曾切身体会过家族一夕覆灭的无力感与懊悔。
饶是如此,她仍苟同林自初的说辞,直觉告诉她,林自初的话不能自圆其说。
“就算林氏一族当初遭驱除出京,先皇并没有明令禁止林氏后人入朝为官。”杨书玉不解,语气却十分铿锵有力,“你们要争权势地位,后人可以参加科考,风风光光地打马游街,堂堂正正地入仕为官。这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至少比寒门学子要容易太多。”
“再不济,你们也可如建章一般,以白衣之身为枢臣谋士。”
见林自初面色不耐,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你也和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就算是初出后宅的我,也知道谋士亦可执棋搅弄风云!”
“不一样的。”
林自初目光沉沉,直视杨书玉眼底。明明是在和她对视,却又没有聚焦,而不是在看她。
“书玉,不一样的。”林自初低声重复着,“你生来便家境优渥,万事皆有叔父为你遮风挡雨,你所经历的、看到的一切都和我们有着天差地别。”
杨书玉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她想说重生一事的怪诞,也想说女子跳出后宅投身商行的不易,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无他,她一路走来,也算不上很长时间,前后不过大半年的光景,的确比千千万万人要顺利得太多,以至于她连反驳的底气也没有。
更为重要的是,杨书玉根本不知道林自初是如何在北凉长大成人的。
外邦之人,却可号令北凉大军。在失联的那些年里,他究竟要经历什么,才能爬到如今的地位?
“今日既然要开诚布公,解除你我之间的误解,我也无需隐瞒书玉什么。”
林自初稍稍回神,拢袖而立:“当年匆忙离开江陵,像我这样的小辈,甚至是说不上话林氏旁枝,皆是不知内情,就算知情在族中也说不上话。”
“祖父病重,家主听命传话召集族中主事,突然便下达了要迁族的决定。直至进入北境,多数族人也只道是回归故土。”
他将视线移到窗外,那些山雀不知何时已经靠近,正欢脱地啄食地上散落的稻谷。
“遇袭也不是障眼法,府衙皆有卷宗记录在案,做不得假。那些死于骚乱的族人就葬在这座山上,书玉可要亲自去看看?”
“林老太爷……”杨书玉开口想问,心中却说不上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