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瘦弱而不堪一击的槐枝,她的骑术在这些北凉人面前都不够看的,根本不足为惧。
环伺槐枝的北凉人神色各异,有戏谑地等着看戏,有凶恶地蔑视瞪着她,群狼观蝼蚁,生死已定,谁都能轻易了结她的性命。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在众人以环绕的方式来审视槐枝,不断给她施压的时候,有人故意惊了槐枝的马,让本来就紧张不安的马儿失控,直接将槐枝掀翻在地。而后马匹头也不回,往某个方向嘶鸣着飞奔而去。
马蹄错落,扬起阵阵烟尘,在夕阳中起落浮沉。
没有人开口说话,可周遭一道道淬了毒的目光,已然宣判了槐枝的结局。
“达哥。”
“达哥。”
在一声声达哥中,人群自动撕开了一个口。胡达逆光骑马而来,他那强健的身影被夕阳投在地面上,轻松便将槐枝整个人笼罩住。
胡达的神情隐在挺立的五官投射的阴影中,槐枝看不清真切,只听见胡达的声音中透着森森寒意:“是杨大小姐逼你的?”
许是西沉的日光仍是刺眼,槐枝摇摇头便垂下了眸子:“是我向小姐提议的,也是我自愿的,我想要这么做的。”
“先前和你诉说的那些委屈,也是因为我想套你的话,小姐一直待我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们将她掳去北凉?”
她尽可能地去扮演一个蓄意勾引,无情利用胡达的凉薄之人,可颤抖的声线和躲避的目光早就将她出卖了。
不知胡达是出于愤怒,还是无法面对自己被玩弄感情的现实,他立在马上,竟一句话也吐不出。
反倒是与他交好的其他人出离愤怒,质问槐枝道:“达哥对你还不好吗!也不看以往是谁罩着你,才叫你过上舒坦日子!”
“如果没了自我,甘心整日做一只随身挂件便是好,那我情愿不要!”
也许是临了,槐枝自知没有挣扎的余地,竟也敢大声反呛回去:“在北境潜伏下来当细作的日子难捱,胡达一开始也不过把我当个玩物!”
“而你们,一个个也是把我当笑话看,何时有把我当人看?我是人便会有私心,虽没念过几本书,却也知道汉贼不可两立,殊途陌路的道理!”
“胡达把我当玩物,那我凭什么不能利用他!”
温顺柔弱的小白花,突然亮出了叶片下藏着的针刺,让被她扎伤的人久久不能言语。
有人见状下马想给槐枝教训,却被胡达的漠然的眼神给震慑住,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僵持下去。
槐枝还想说些狠话激怒胡达,可那人只是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她便什么也说不出了,愣愣地低头,出神地看着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影子。影子遮住了残阳余温,于槐枝而言却很是温暖。
场面渐渐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双方都碍于胡达不明朗的态度,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这种氛围持续了很久,久到夕阳完全沉下西山,久到天空泛起璀璨的宝蓝色,而后又迅速被夜幕吞噬。
“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冯尤无功而返,见到眼前这种场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胡达,别忘了世子的命令!”
什么命令?自然是寻不回杨书玉,此次行动的人都要问责,罪魁祸首更要杀无赦的命令!
在林自初和冯尤面前,胡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他的属下和同级别的小将平时敬重他的为人,都爱称他一声达哥,这不代表他可以冲冠一怒为红颜,更别说事情纰漏出在他身上,他能心安理得拉着其他人受罚。
冯尤居高临下,甚至没再多说一句,仅仅是用审视的目光看胡达,就足以逼迫胡达机械地从马鞍上取下弯刀,而后一步步靠近槐枝。
“也好,你得给我陪葬!”
猝不及防地,槐枝大声喊出这句话后,便趁众人不防,起身朝胡达扑去。
刚才冯尤一派以无形的威压,逼迫胡达亲自了结槐枝,而其他人和胡达昔日交情在,难免生出恻隐之心,都恨不得帮胡达了结那个玩弄他感情的女子。
是以,谁都没有防备槐枝会突然有所动作。毕竟在这群彪悍的北凉人眼中,槐枝此时应该是畏惧怕死,却只能等待死亡的状态。
等众人反应过来,都以为是槐枝身上藏有利器,打算垂死挣扎一番,拼死也要拉着胡达陪葬。当槐枝撞在胡达弯刀上时,周围离得近的人便瞬间拔刀,不留余力地砍在槐枝的后背上。
但实际上槐枝只是扑到了胡达的怀里,而后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在胡达怀中软下身子,带着笑意合上了双眼。
胡达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时,则是面露释然,像是厌倦了世间纷争,觉得死在槐枝同归于尽的报复下也是不错的选择,因此他甚至故意旋开了刀锋。
可等槐枝扑过来的时候,他才发觉槐枝是奔着他的怀抱来的。两人相拥时,槐枝不过是像以往那样,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腰,实际上真正让槐枝丧命的,是其他人出于对胡达安危的考量而胡乱挥下的刀。
胡达的表情从释然到错愕,再到痛悔,不过是须臾发生的事。他绷直的脊背随槐枝软下去的身子而弯曲,最后抱着槐枝滑跪坐在人群中央,埋头在槐枝身上时,无人发现他滚落的泪……
冯尤鄙夷地哼声,带着人驾马离开。只有胡达在意,也只有胡达知道,从槐枝喊出那句话奔向他开始,槐枝便成了这桩孽缘的“罪魁祸首”,而胡达会因为槐枝的死,彻底被洗刷成一个遭人玩弄感情的可怜人,临了还险些被拉去陪葬的倒霉蛋。
唯有如此,冯尤他们才不会怪罪和为难胡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