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人不知,皇四子平日里与高贵妃相处最多,却并不得高贵妃疼爱。他千方百计地卖乖听话,想博得母妃的怜惜,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母妃打心底厌弃自己。”
“一场宫变霍乱,皇室凋敝,四皇子侥幸活了下来,却失去了爱护他的父兄,还要承担母妃秽乱朝纲,遗留下来的所有骂声。”
“背地里,世人称你一声摄政王,当面也是毕恭毕敬地敬称你一声王爷,从没有人提及你的封号。”
“太皇太后薨逝,下旨册封皇四子为亲王,摄政辅佐新帝,封号为佐。”杨书玉说着,忍不住皱起眉头,“何为佐?辅佐为佐,主位之左为佐。”
“太皇太后她明知道谁才是皇家血脉,却还要用这样羞辱人的封号,来时刻提醒你摆正的立场。”
高时明淡然开口打断道:“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书玉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偏要说!”
杨书玉执拗起来,像是在耍性子:“太皇太后下令为你修缮宫殿,却故意命人装潢成祠堂的模样,她让你住那座宫殿中,何尝不是将你困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好叫你时时刻刻煎熬着,铭记当年的屈辱!”
“分明出事的时候,你如此年幼。她将你放在身边亲自带大,却狠心地逼你在血海中极速成长自强,最后却只册封你为亲王,这难道不是她的私心吗?”
“因为太皇太后清楚明白,她知道那场宫变给你带来不可磨灭的创伤,所以她选择放大你的痛苦,逼你在痛苦中用强势包裹自己。她知道你不想要那个位置,便用摄政王的身份,逼你站在权位之颠,利用你放心不下襁褓之中的皇侄沦为太后的傀儡,在她死后还心甘情愿地辅佐新皇。”
“不可否认,太皇太后是卓越的政治家,可她绝不是一位好祖母。”
她偏头看向高时明,对方不知何时起早就暗着眸子注视着她:“她是在用你的苦难,你的血泪,在无数日夜中喂养出一个强悍的猛兽,好让凋敝的黎国皇室撑过这个拐点不至亡国。”
“我知道,强势霸道皆是世人对你的误解,你不过是在保护年幼的自己。”
她试探性覆上高时明的手背:“饶是如此,你还是将皇上教养得很好,至少你经历过的这些苦难,没让皇上品味半分。你甚至有在小心地培养他的喜好,默许皇上在功课之余,潜心钻研画技。”
“画技这样的东西,对于今日黎国皇室而言,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她晃动着高时明的手腕,示意他回应自己,“其实,你很疼爱自己唯一的皇侄,你心底也十分渴望亲情,对不对?”
“世人口口相传,可止孩童啼哭的摄政王,其实是一个内心柔软的人。”
高时明挣脱她的手,避开她的视线道:“这种无用的东西,不该出现在皇室之中,守江山不需要这些无用的东西。”
他的父皇便是毁在情字上,他日夜以此警醒自己,却无法控制自己守护萧彧的童心,甚至也无法避免自己偏向杨书玉的心。
“可你不是打算借这次内斗还政于他吗?”杨书玉重新握住他的手,“如此,你还是要甩开我的手?”
高时明沉默不语,也不再看她。
“因为建章对不对?”
杨书玉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幼时,我从没想过要争权位,因为皇兄是最优秀的太子,文可安邦,武可平乱,可最终,权位还是落在了我的头上。”
世人误解高时明许久,从他出生起,世人就冠给他争夺龙凤气运的帽子,后来他的名声也多是残暴强势之类的词,他从未辩解过,甚至会刻意借此树立威信。
可眼前人竟然看破了他的伪装,他便尝试着为她剖开自我,直视自己在杨书玉面前生出的自卑感。
“我曾卑鄙地借手中权势去争取过,如今建章去了,我反倒觉得争不过他了。”
杨书玉早就猜到他误解了自己,所以能坦然大方道:“我承认,我的确会格外地欣赏一类人,但是情爱这样的事,我却绝不会是爱上同一类人。”
她扬起浅笑,豁达道:“等我意识到自己有了心上人,我爱上的,定是一个具体而特定的人。”
话中所指,不言自明。
“我无法否认对建章的钦佩,与父亲为我请来的夫子相较,他的确教会了我许多。我会为他的死而难过失神,可我明白,那绝不是爱意。”
她十分清楚高时明的回避,源于何处,她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心意。
在水涧后的洞穴里重逢时,她已然看清自己的心——那时,她心中念着高时明,等高时明真的出现时,她是欢喜的。
因而,她可以热情而大方地反问高时明:“难道你就能说清楚,我是什么时候走进你的心吗?等你偏向我事,等你默许我可以出入你身边时,你还能否认心中没我吗?”
情爱中的卑微者,遇见了热情似火的主导者,那他便再无什么防线可言。在杨书玉的坦然面前,高时明几乎瞬间溃不成军,他再如何想要回避,也是无处可退。
可他的理智,仍在警醒自己:“你在江陵等我,等京都……”
“不,我不要!”杨书玉突然高声打断高时明开口,固执地解释道,“不要在分别时许下约定,我怕他朝生变,今日期待皆落空。”
“我知道你打算以身犯险,润晚已经暗示我了。所以我不要等,就算要分别,我们也要把话说清楚,我不要再留遗憾了。”
她执起高时明戴着珠串的右手,温柔地抵自己额间,垂眸虔诚道:“书玉愿你平安凯旋。”
高时明顺势张开手,抚摸着杨书玉的面庞,深情地垂眸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