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玉的脖子上挂着那支哨子,她试探性地吹响。空中的海东青立刻受到感召,朝她的方向飞来。它仍不断地高声啼鸣,声声泣血,似是无助茫然中寻到了救主,奋力振翅飞来。
得了它的指引,杨伯安和高时明快马当先,几乎是跟在海东青的正下方赶路的。
大概是翻越半座山的距离,首先与他们迎面相接的,是一匹失了主人的战马。
马鞍被去了箭袋和重弓,甚至连佩剑和甲片都被卸了干净,若不是马臀上的军队烙印,他们根本认不出是北境军的战马。
见状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若没有发生重大变故,何须战马卸甲,以如此轻便的姿态急行赶路呢?
很快,他们就在山脚溪边得到了答案。
风流俊俏的谢郎君面南而跪,凌乱飞扬的发髻昭示着他跌落马背的狼狈和无力。
溪水拍打着他的衣摆,将他身上流出的乌黑血液带入溪流,扩散传递,而后消散无踪。
“建章!”
石雕般的玉面郎君,在旁人呼唤他时没动,却在杨书玉晃动他身子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谢建章无力地扯出一抹笑:“我还在遗憾就差这么点路就能赶回,没想到上天怜我,让我在死前仍能见到书玉。”
“不是书玉,是阿玉。”泪水早已蓄满杨书玉的眼眶,她扶着谢建章将倒的身躯,郑重道,“对不起,建章,我都记起来了。”
“是吗?”谢建章笑若春风,释然道,“那么,建章此生无憾了……”
第95章建章“书玉,看我,至少现在看着我。……
乌黑的血液不断从谢建章小臂处汩汩流出,汇入溪流而后消散无踪,一如他渐渐消散的生机。
高时明为他检查伤口,撩袖可见纵横两三寸的十字豁口,并不算重伤。
可他的血液始终无法凝结止住,仍在不断地往外涌出乌黑的血液。也不知道他一路往回赶,到底流干了多少血液。
“伤处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高时明放下他的袖子,眼底流露出哀伤之色,“北地怎么会有蛊虫?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爷。”谢建章艰难地偏头同高时明对视,缓缓开口道,“我赶回来是想再见书玉一面,具体情况后面的人自会向您禀明。”
“现在,可否准许我同书玉单独说说话?”
高时明沉默须臾,松开了手,沉默着起身离开。
“伯父。”
就在杨伯安跟着起身要走时,谢建章轻声开口请求道:“我不要葬在京郊孤山,建章恳请叔父,将我的尸身葬在江陵书院的后山上。四季风过,我好聆听朗朗书声。”
过去,他总觉得来日方长,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赶赴江陵,可临了却发现是自己放弃摆在面前的机会。
纵已错过,他却不悔,至少死后魂归,他仍能伴着那方书院。
“好。”杨伯安的眼睛酸胀,渐而泛红,声音也跟着哽咽。亲自为谢家满门料理后事的他,此时也只能叹一句:“是天妒英才,是命运薄待了你。”
杨书玉挂着泪,愣神看着杨伯安跟着高时明走远,她实在不擅长直面生死,尤其是亲近之人将死。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无力却试图转动她的朝向。
“书玉,看我,至少现在看着我。”
此时谢建章已是弥留之际,刚才说这些话,似已经耗光他仅剩的气力。
杨书玉同他面对面跪坐着,他仍比杨书玉高出一个头,无力垂腰颔首时,他几乎是靠要在杨书玉的肩上,可他仍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姿态。
“我都记起来了,你给我的墨玉籽看起来是黑色,可对着日光照看,却通体透成墨绿色,上面还刻有一个谢字纹徽。”
“那个答应帮我把玉籽当掉的婆子骗了我,她并没有给我买蟹酿橙,也没有给你送腌笃鲜。”
杨书玉断断续续说着拾回的记忆,苦笑出来:“一定是建章料事如神,猜到那婆子会私吞墨玉籽,去典当时还特意避开了暗门中的产业,这才让在找你的人得到你的行踪。”
“在你得救后,你第一时间派人找到我,后面你还特意绕道,亲自把我送去江陵,一路上你对我悉心关照,甚至在船上还亲手为我做了蟹酿橙……”
她彷徨无措地避开谢建章的视线,却始终没有提及两人在年幼时许下的约定:“可是建章对不起,是我忘了誓言,是我忘了你的存在,我甚至还……”
“无妨。”谢建章呛咳一声,唇角溢出乌黑的血,“书玉可知,杨谢两家当结姻亲?你不知道,江陵一别,伯父每年都会派人将你的画像送来,我知道结亲对象是你,你都不晓得我有多么欢喜。”
难怪谢建章与杨书玉并无联系,却会拥有一整箱杨书玉的画像,那里面不仅有杨伯安送来的,更多是他亲手画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