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夷微委婉地表达过,宁绥的遗愿是海葬,但邓向松有自己的打算。他鲜见地强硬起来,要求所有人在三天内带回完整的遗体,不得耽搁。
他的孩子还太年轻,不应该就这么离开。
邓若淳很清楚他的脾气,得到指示后没有多做争辩,也拦住了还想说些什么的夷微:
“听他的。”
像一口深邃沉静的古井,邓向松不动,也不悲泣,只是无言独坐,一坐就是一整天,怔怔地望着窗前那棵松树投下的影子。以前每逢大考,宁绥都会在那棵树下背书,而邓向松也往往会把痴迷于玩乐的邓若淳揪过来训斥:“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
日落之前,终于有弟子前来叩门:
“师父,景齐和……景行师兄,他们回来了。”
邓向松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良久,他才沙哑应道:
“唔,知道了。”
电话里,据邓若淳说,宁绥死时全身是血,不仅是胸口的箭伤,连七窍也在向外喷血,夷微用尽全力都止不住。起初还能用真气续上一口气,后来连真气都灌不进去了。才刚返回营地,宁绥的心跳便戛然而止,也停住了呼吸。
“真的,爸,我看不下去,我真的看不下去,他是我弟弟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邓若淳哽咽着,“他还不到三十岁,说没就没了……我到现在都是懵的,操。”
“别说了。”邓向松颓唐地打断他的话。
沐霞观大门处,祈和瞽手持扫帚,一面清扫一面打闹。重返蠡罗山前,宁绥将他们托付在观中养伤,顺便协助打理观中事务。郝思宸帮他们打造了两副新的面具,至于瞽的断臂,他们也实在回天乏术了。
由于邓向松没有声张死讯,二人还被蒙在鼓里。
祈闹够了,双臂抱胸倚在树干上:
“我这心总是突突地跳个不停,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事。”
瞽沉默片刻,道:“不会是宁绥吧?”
“啧,不许说!你总是乌鸦嘴!”祈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蜿蜒而上的台阶影影绰绰地现出几个人影,祈远远望去,为首之人一头随风飘荡的白发格外显眼。
“那是……大鸟?”
白发人怀中,恬静地睡着一个瘦削单薄的人。祈看出那是宁绥,无可奈何地笑笑:
“这么大了,怎么还要人抱上来?”
可夷微以及身侧其他人的神情俱是惨淡至极,祈心下瞬时一沉。他将扫帚丢到一旁,跌跌撞撞地跑下阶梯,不敢置信地端详着宁绥的面容——紧阖的双眼,苍白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颤抖着攥住宁绥耷下来的手,冰凉的触感顿时让他如触电一般弹开:
“断、断气了?”
夷微默不作声,目光始终定定地停留在宁绥的脸庞上。
是……默认吗?
有如一记重锤砸在脑后,祈不住地后退,差点跌坐在地:
“你、你……”
他满腔悲恸无处宣泄,只得一拳砸在树干上,枯叶纷纷飘落:
“我守了他八年,老头养了他二十年,都没出任何问题,怎么把他交给你还不到半年,你就把他的命糟蹋没了?”
夷微嗫嚅着唇瓣,低低道:
“对不起……是我的错。”
“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你以前的神气呢?你为什么不回昆仑山找西王母求不死药,去啊!”祈撕心裂肺地怒吼。
“……我回不去了。”
夷微身躯摇晃,两臂却稳稳地托举着宁绥的身体,仿佛仍在担忧他受颠簸而疼痛。临行前,他们托人擦净他身上的血污,缝合好了所有的伤口,又帮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走之前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乔嘉禾抽抽嗒嗒的:“师父说……他走后,不知道九凤神识会不会消散,要是没有,你们带上回到银瓶凼去吧,不要落入溯光手里。”
祈目眦尽裂:“又是溯光?”
夷微不予回答,只是兀自向观内走去。乔嘉禾本来打算跟上,脚步却停在了祈身边。她抬手拍拍祈的肩膀,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