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个人,不自信。”金瑶看着山楼外头湛蓝的天,眯起眼,像是只偷懒的猫咪。
“她还不自信?”胡春蔓在里屋沏茶,山楼后头就有茶山,早些年种上了茶树,一年一摘,自己收自己炒,虽比不上外头炒得火热的小罐茶,多少也有些茶味,能入口,纵使只是能入口,也是胡春蔓逢人必炫的好茶叶。
金瑶这次来,胡春蔓少不了让金瑶也尝尝。
胡春蔓端着两盏白瓷盏到了露台,顺着金瑶的话继续往下说:“她这个人,最是自大,每每上昆仑向她述职,都得用鼻孔看人,无论我这报告写得多么好看,她总能挑出错儿来,不指点一下她就跟心里有多不舒坦似的,”胡春蔓嗤之以鼻,“一股领导腔,看着都难受。”
金瑶端过茶,闻了一下,没有喝,只搁在手边:“你见过她吗?”
“见过啊。”胡春蔓靠着躺椅,十分悠哉。
“我是说她的真容。”
“没有。”胡春蔓摇头,继而愤慨道,“纵使她戴着面具,我也能看到她批评我时鄙视我的鼻孔。”
胡春蔓一顿,又看着金瑶问:“你见过?”胡春蔓来兴致了,“诶,咱们刚才在白家说起玄女,大家都说从未见过玄女真容,两位白旗还特期待地看着你,想等着你说些什么,你倒是什么都没说,你到底见没见过。”
“见过。”金瑶点头。
胡春蔓趴在金瑶手肘上继续问:“她长什么样?”
金瑶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才说:“玄女是没有脸的。”
“啊?”胡春蔓没明白。
金瑶两手掐着自己的两颊:“她没有脸,她脸上像是一团雾,你永远看不清那雾里的东西,如果你非要她给你一个脸,那你是什么样子,她的脸就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意思?”胡春蔓身子不自主地往后仰,“她没有脸?那之前那些传说中见过玄女,还说她如天仙一般美的人,都是谣传?”
“这你也信。”
胡春蔓长舒一口气,身子像是枯萎的花骨朵儿一般:“你当真不要我陪着你上昆仑?”
“不必了。”金瑶摇头,“白家若真的肯把千年藤全部借给我,这事儿……就不难办。”
“他们家肯定给。”胡春蔓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如果还想要长白庇佑着,他们这点儿血都不肯出,也太过分了。”
***
长白山南坡。
夏天的东北多多少少是南方人梦寐以求的避暑胜地,尤其是从长沙这种高压锅式闷热环境里来的人,一旦奔进东北的怀抱,一个个的,都开心到不想离开。
老白旗看了一眼手上的石英表,又看了一眼外头漆黑色夜色,快过零点了,然而两代家主之间的争端还没有结束。
老白旗当年单恋乔家姑娘乔美虹的事儿也算是闹腾过一场,不过老白旗心里头清楚,乔美虹是不会喜欢他的,正是因为乔美虹不会喜欢他,他才敢打着追求乔美虹的幌子来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
他想要守护的人,不在东西南北,就在身边啊。
“叔叔,这事儿……我不能听你的。”新任家主白旗是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实则年龄也过了五十,这是白家独有的长寿秘法,不过纵然是五十,也算是十分稚嫩的一任白家家主了。
也正是如此,这新任白家家主白旗起初总也离不开老白旗的帮扶,多少次难以服众的决定都是老白旗帮着压下去的,多少次危机也都是老白旗豁出老脸替他求人找关系才办妥的,就跟小娃娃学走路一样,老白旗想着自己先扶着一段,扶着扶着娃娃就会自己走了,自己就能撒手了,这下好,这小白旗一撒手就走得可快了,不仅走得快了,还连跑带跳的,让老白旗都跟不上了。
金瑶想要千年藤这件事儿,原本不麻烦,麻烦的是她要所有的,必须是一根儿藤须都不留下。
老白旗心里揣摩,这金瑶娘娘想要用千年藤做替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不是要断绝了昆仑那位的路子吧,要知道当年便有谣传,说金瑶被贬到长白之前和玄女交过手,金瑶下手狠辣,还令得玄女受伤,伤口处便是取了西南千年藤来修复的,不过除了金瑶,没有人知道玄女伤在了哪儿。
不过也有人猜测这消息有假,毕竟几十年前毁掉芒丙千年藤的令,就是玄女下的,若她真的有伤,且只能用千年藤来修复保养,何至于自绝后路?
白家这私藏的千年藤也是极为辛秘,若不是胡春蔓和白家的关系,怕是连万灵洞也不会知晓,白家偷偷藏了这么一截带到东北。
金瑶如此在意这千年藤,老白旗怎么想都觉得和之前两人交手有关。
如若真有关系,那小白旗所说的“只交大部分千年藤给金瑶娘娘,私下留有一些,万灵洞也不会知晓”的意思,便容易被解读成另一种图谋了。
“你该不会是想着,若金瑶娘娘此次上昆仑落败,你还能拿着剩下的千年藤去讨好另一位吧。”老白旗一语中的,说话从不兜兜转转。
小白旗听了眉眼如常,只摇头:“叔叔怎么能这么想我?”
“你喊我一声叔叔,是因当年是我把你从村里带出来的,你我并无血缘关系,这你我都清楚,如今你厉害了,打年初开始,你许多事都不会来问我,我晓得,我身体不行了,你不问我也是为我好,你这一片孝心,我领了,可今日瞧见了胡娘娘,我这身子骨怕也是跟着沾了万灵洞的灵气,一下子又好了起来,你最近疲惫,刚好,我替你再分担分担,我这也是……心疼你。”
老白旗没有一下把话说绝,尤其是万灵洞的事儿,他说胡春蔓给他带来了灵气令他康复,这种事儿一听就是假的,无非就是提醒小白旗,吃水不忘挖井人,上一个舍本逐末想要摆脱万灵洞的人的下场,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叔叔,”小白旗忽而笑了起来,他笑声很轻柔,却带着一种王者段位打青铜的蔑视,“白家……的事儿……现在……怕是轮不到您……做主的。”
“你出息了。”老白旗倒也没慌,他慢慢取下自己鼻腔上的氧气管,从轮椅侧边拨出自己插在插销里的收缩拐杖,一点点儿地把拐杖从捋长,单手撑着拐杖起身,挪步走到门前,“你再好好想想,我出去逛一逛,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改变主意了。”
“叔叔,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