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静静地看着他,师无涯眼睫低垂,掩住眼底泪意,然而他不肯落泪,只微微仰首,苦笑道:“我从前做了些蠢事,如今回头看,只望神佛垂怜,能有所转圜。”
倘若当年他晓得会有这一遭,断不会如此狠绝,若他能乞得她的原谅,是否还能和好如初。
秋雨寒凉,清风携雨丝吹进小亭,惹得人身冷心寒。
清秋冷笑一声,不着一言,她的目光凄然平静,眼底怆然只一瞬便散去。
师无涯见她身着天青色芙蓉折枝罗褙子,素绢碧裙,是茫茫雨幕中唯一的一点碧色,恍惚间,清秋还是那个尚未及笄的豆蔻少女。
可他比谁都清楚,从杭州到汴京,清秋对他再无情谊,从前十二年的情早已在青山寺消磨殆尽。
师无涯压低伞柄,声音沉闷,穿透雨幕,问她:“你应了王家的亲事?”
清秋淡声道:“早就定下的事,何必再问。”
“你喜欢他什么?凭他的才学还是他家世好?”师无涯攥紧伞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她。
“你以为呢?师无涯世上不是只有你好,不凭什么——”清秋问心无愧,弯唇道,“当真要论,只一点,凭我喜欢他,凭他陪在我身边两年,一次又一次地疏解我,师无涯这与你又有何干系呢?”
话落,亭外骤雨忽起,雨如跳珠,溅起青砖水坑,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清秋倏然起身,虽有些冷风灌进袖口,沁得肌肤生寒,但清秋却不觉得冷,眼前师无涯的落拓之态,竟叫清秋心头陡然畅快。
往日师无涯何其高傲,见她动辄贬低,轻则讥嘲,如今也有求而不得的失意。
“师无涯,不奉陪了。”语罢,清秋正欲离去,只刚转身往客堂外去,却见王恒站在客堂拐角的廊下。
他一手握着竹纹青罗伞,手臂上还搭着披风,一手抱着半卷书。
“常也”清秋眸光忽闪,见他怔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王恒眸光温和,渐渐回过神,他走至清秋身旁,放下书卷,轻柔地为她披上。
“师将军,不巧,又遇见了。”系好披风后,王恒才转身朝师无涯见礼。
清秋笑道:“师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与常也先行离开。”
师无涯不曾动一步,千言万语凝在喉间,他试图向清秋解释当年的事,可见到王恒的那刻,他不愿让旁人知晓。
他和清秋的事,只他二人清楚便好,十二年,到如今已有十四年,师无涯不信清秋当真对他毫无情意。
那日过后,师无涯并未离开青山寺,反倒在此住下来,他同空绝说他想修行两年,空绝只当是一时兴起,随口一应。
元圣带师无涯去另一间客堂,师无涯却只要清秋曾住过的客堂,元圣为难道:“那是付娘子先前住过的,日后付娘子还会回来,师郎君不妨住在另一侧,并无差别。”
师无涯沉吟片刻,还未等他回答,便见一浑圆小沙弥,齐他肩高,比元圣稍矮些。
“你是!那天在杭州院里的人——!”元智惊呼出声,元圣皱眉拖着元智出门。
师无涯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地道:“慢着,我有些事想请教小师父。”
元圣道:“郎君想问何事?”
元智忆起杭州的事,总觉眼前人与清秋关系甚密,他本是个好奇的性子,如今见他来,更是满腹疑惑有待解开。
元智扯过元圣,悄声道:“此人与付娘子关系匪浅,在杭州时曾救过我们,师兄我有些话想问他,且让我与他单独说道说道。”
元圣听罢,犹豫半晌,还是纵着元智留下,他自个儿回了大殿诵经。
师无涯见元圣离开,便要上前去揪住元智,还不等师无涯伸手,元智率先开口:“师郎君?好生熟悉的人,我听云露姐姐说过几回。”
师无涯眸子一转,挑眉问:“那日在杭州的院里,我见过你,你与那付娘子可熟悉?”
话落,元智叉腰哼道:“可熟了,付娘子在寺中修行两年,我每日都会和付娘子在客堂论佛法经义,到了冬日我们便去后山捉小鸟不过你是付娘子什么人?”
师无涯微怔,沉吟片刻,低声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此话一出,元智大为火光,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否则怎么会半夜翻窗,如此行径实在太不齿了。”
师无涯瞧他那义愤填膺的模样,心觉有趣,方才元智所说清秋的事,想来在青山寺的两年,元智便在她身边,他不在的那两年,恐怕只有眼前这个小沙弥能告诉他了。
思及此,师无涯眸光忽沉,敛去眼底傲气,抬手拍着元智的一边肩,轻咳一声,道:“小师父,能否将付娘子这两年在寺中之事悉数相告?”
元智冷冷挑眉,暗道此人翻脸如翻书,才不要将付娘子的事告诉他,不过他瞧他如此好奇,不由得起了坏心,以报他方才高傲的姿态。
元智肩上受力,师无涯劲大,摁得他生疼,元智拍开他的手,眯眼笑道:“郎君想知道?哪得有别的东西和我还,哎哟,我这两日总饿得慌,吃什么都觉无味。”
闻言,师无涯只当元智馋了,忙不迭地下山,元智还未说话,就见一道黑影飞了出去,元智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