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寒,江流在府里足不出户养了将近一个月,终于让李承允明白了一个道理:江流这人平日里看上去坚毅如钢,力壮如牛,实则像一张薄薄的白纸般脆弱,扛不住一点风吹雨淋。
这一个月里,江流少食多餐,一天吃八顿饭,一顿按照八菜一汤的规格,可把王府里的厨子折腾坏了。
眼见着自己日渐圆润,江流终于决定要管住嘴、迈开腿,拒绝了李承允共进早餐的邀请后,宣布自己要放下筷子出去走走。李承允这两日忙,见着她又恢复了往日神气活现、油嘴滑舌的模样,便也就点头同意了。
次日一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江流摸了摸口袋里何千盛给的那瓶毒药,冰冷的小瓷瓶在手心里打转儿,她越想越觉得不踏实,便揣上药瓶进了宫。
晨光斜斜洒在青石板路上,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给宫城笼罩上一层模糊的光晕。江流穿过宫门,心中一片翻涌,冰冷的触感让她有些恍惚,像是一把尖刀悬在胸口,将落未落,惹得人心不得安宁。
御书房的屏风上山河壮阔,水墨晕染间透出帝王气度。
与孝仁帝多日不见,他端坐在龙椅上,正在看一本奏折。皇帝眉目平和,在江流看来,却依然是那副讨厌的模样。江流跪坐在殿里,感受那沉甸甸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她抬头轻声道:“臣女听闻瑞王近日在城外练兵,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皇帝抬手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开浮末,茶水晃动间飘出一缕悠悠白雾:“不着急。”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流:“还是说你急了?”
江流心里一颤,攥紧手中的药瓶不吭声。孝仁帝的眼神如利刃,像是能穿透人心,让她看不清也躲不开。她一时辨不清如今的情绪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她盼着瑞王早点赴黄泉,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便能轻一些,可又怕瑞王真的死了,这世间再没人能与她真心相待。
“臣女愚钝,怕自己若是这点本事都入不了陛下的眼,其余的就更不敢奢求了。”江流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孝仁帝似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轻抿了口茶,淡笑着说:“最近宫中事务繁忙,倒是让你费心了。你的职责不过是随风行舟。边境不太平,瑞王之事……还需静观其变。”
这话的意思便是瑞王还得留一留,日后或许还能用得上。李承允为王朝呕心沥血,到头来换取的也不过是黄泉路上走一遭。江流越想越觉得心寒,只得道:“臣女明白,只是臣女总觉得,若这舟行无舵,恐怕风向一变,便会搁浅。”
孝仁帝哈哈大笑,茶盏请放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舟行无舵,自然靠风。风若善变,那就顺它,必要时,也能掌它。至于是否会搁浅,你有这样的眼力,不妨自己去辨。”他语气忽然一顿,盯着江流的眼睛,慢慢道:“江流,他是死是活,可全凭的是天意。”
风吹过廊柱,江流目光微敛。
随风行舟……谁的风,谁的舟,究竟谁来掌谁,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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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正值祭祀大典。天空阴霾,阵阵风飘起,吹得祭坛上的长幡猎猎作响。
金銮殿前放着一个祭坛,周围摆满了香案、灵幡与供品。四方观礼的文武百官肃立,面容恭敬,唯恐露出一丝不合时宜的表情。
中央巨大的铜鼎内,焚烧着的黄绢与经纸。袅袅青烟直冲云霄,仿佛要将所有的愿望与秘密带入苍天耳中。
孝仁帝身披玄色祭服,头戴冕冠,双手执玉圭站在最前列。他神情肃然,却显露出一丝难以言表的兴奋。一年一度的祈福大典,名为祈福,实则是君权神授的宣誓。
江流站在角落里,目光掠过李元与陈自庭。她在人群里遥遥望见李静遥,李静遥穿着一身青裙站在偏侧,眉目间是肃然与敬重。江流讶异,不由踮起脚张望,从前,李静遥和她一样,从不信这般鬼神之事。以往参加祭礼时,最心不在焉的便是她们二人,今日却不同了,李静遥挺直腰板,看上去不像一朝的长公主,倒像是为优秀的领袖。
她身后站着一众宫妃,各个带着金钗珠宝,打扮得雍容华贵。李静遥站在前列,一眼望去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御祭声响起,声音悠远,带着一丝稍显诡异的节奏。江流还在抻着脖子悄悄张望,突然便被李承允摁住了脑袋。她偏过头,见身旁一行都跪了下去,便连忙拍拍袖子,随着众人跪拜在地。
十几名高僧和道士站在铜鼎两侧,口中念念有词,呼唤神灵降临。正中的祭司抬起一只浸满羊血的毛笔,在皇帝面前郑重画下一道符篆。
“陛下!”祭祀高声道:“此符镇天下之祸,定万民之安,愿天意昭示。”
他此番话说得响亮高亢,传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李承允的手还搁在江流头上,江流不耐烦地转头,正好与看过来的李承允对视上。她皱着眉发出细微的抗议声音,试图让李承允把爪子从自己脑袋上挪开。
李承允神色微动,顺势在她头上轻轻揉搓一把,将手放了下去。
人群正前方,皇帝接过符篆,闭上眼神色虔诚。他将符篆高高举起,向祭坛之上的天门挥去,朗声道:“苍天在上,朕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有异兆,必以神罚示警。朕愿竭力以护社稷,若有奸佞妖邪,定当天雷轰顶,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