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唤了声父皇,一边走上前,一边挽起宽大袖摆。
她蹲下身来捡起地面上掉落的刻刀,然后左顾右盼,最终摘下屏风前悬着的麈尾当做扫帚,将地面上的玉屑扫开,清出皇帝身旁一片空地。
做完这些事,她直起身。
只见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长眉浅蹙:“这是我的麈尾。”
景昭抖了抖麈尾,从中掉出许多玉屑来,她若无其事地将它挂回去,拖过蒲团坐在那片扫出来的空地上:“哦,确实不如扫帚好用。”
皇帝静静看着她,眉梢微动。
景昭很少看见皇帝这幅表情,几乎以为他要发火,心想不会吧!
片刻之后,皇帝微扬的眉梢渐渐沉落,秀丽倦然的眼底难得现出一抹笑意。
他朝着景昭招了招手。
景昭走过去,坐在皇帝身侧的蒲团上。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动作轻柔随意,那只手揉了揉,揉乱了景昭一丝不苟的头发。
皇帝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似是叹息,又似欣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不省心,至少不愚蠢。”
景昭甩了甩头,没能甩开皇帝的手,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说:“那父皇是不是应该庆幸,然后对儿臣更好一点。”
皇帝哂笑道:“蠢笨如景宜亘古少有,遗毒儿女是很自然的事。我与你母亲如果生出个蠢货来,就该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了。”
景昭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道:“儿臣如果蠢笨一点,说不定父皇能省心不少。”
“你就算是个蠢货,朕也不可能省心,只会比如今烦恼千百倍。”皇帝的声音轻而冷,“你是我和你母亲的骨血,唯有登上皇位一条路可走。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贤是愚,就算你是一条狗,也必须坐到这个位置上。朕把江山留给别人,然后指望别人给你一世富贵无忧?”
“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那才是板上钉钉的取死之道。”
或许是年少做名士时留下的习惯,皇帝说话时吐字总是很柔很轻,却又非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冷硬如铁。
他抬起景昭的脸,注视着女儿文秀的面容。
景昭年幼时,皇帝时常长久地注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寻到她的母亲留下的痕迹。
然而随着景昭长大,她的容貌越来越像皇帝,一次次的失望之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久地看着她了。
“记住了么?”皇帝看着她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骤然转为安静的气氛里,景昭望着父亲的眼睛,缓缓点头。
皇帝松开手,平静注视着她:“很好。”
“起来。”他说。
景昭不明所以,却仍然依言而行,拂去衣摆上沾染的三两点玉屑,站起身来。
“走。”
皇帝同样起身,率先向屏风外走去。
“去哪里?”
皇帝唇边骤然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不含丝毫情绪,诡谲冰冷,近乎奇异。
“去送太后最后一程。”
似乎是为皇帝这句话做注解,殿外足音骤起,由远及近急奔而来。紧接着扑通一声有人跪倒在殿门外,梁观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圣上,华阳宫急报,太后……太后将……将属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