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允传》则是晋代名将尚允的列传,这位名将成名一战,是平息英王之乱——英王乃皇帝的第三子,毒杀皇帝意图夺位,然而毒杀皇帝之后,非但没能成功坐稳皇位,反而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众宗室一拥而上,打着为皇帝报仇的大旗,先砍死了英王,然后八方混战搅得朝野动荡,直到尚允平定动乱。
礼王妃读史不多,却也知道晋庄宗弑兄夺位,必定是事先做了万全准备,史书上只写了四十名禁卫,背地里只怕满朝文武都倒向了庄宗。而她的愚蠢儿女,自以为拉拢收买了八十多名禁卫,是庄宗两倍,又有太后坐镇,就是稳操胜券。
在她看来,自己这双儿女绝无成事之机,哪怕侥幸成事,也是英王的下场。
然而儿女不听劝告,被至高无上的皇权迷了双眼。礼王妃走投无路,只能抢先密告皇帝。
“再者。”礼王妃搡了一把郑嬷嬷,再度用力扯住太后的衣襟,“太后娘娘,您真是好算计啊。建元五年,你赔上了景宜的性命,让我的孩子们没了父亲。此后五年间你什么都没干,等到自己快死了,才怂恿我这对蠢笨儿女犯下大罪,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孝道二字便是天然的护身符,景宜凄惨万分地死了,你却只是在金碧辉煌的华阳宫里幽居了五年。即使是这点代价,你也不想再付第二次,直到自己马上要断气,才敢借机行事。”
郑嬷嬷脚腕扭伤,一时间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被紧紧攥着领口。
窒息疼痛还是其次,太后怒极,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血沫溅在礼王妃衣襟上,有点恶心。
礼王妃却并不在意,反而更加逼近:“你死的轻巧,代价要我的孩子来付!”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你倒是好,一死了之,遗祸难消。”礼王妃恨声说道,“你诱骗煜儿和云华,说什么你死了圣上容不下他们,说什么皇帝死了太后出言立储便是正统,当年你也是拿这一套来哄骗景宜的,仗着天子之母的身份,妄图左右立储,结果就是害死了你儿子,又要害你孙子孙女。”
她忽然诡异地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痛恨文庄皇后,所以迁怒文庄皇后抚养长大的圣上——可我看文庄皇后打压你,不许你亲自养育长子,不许你接手景氏治家的权力,是很明智的。你教出景宜这个不自量力的蠢货,误了我半生,又要弄乱朝纲,胡乱左右立储——文庄皇后在天有灵,怎么没降下天雷将你劈做齑粉!”
她本来纤细柔弱,但恨怒难消之下,竟然不知怎么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握住太后领口,猛地向床柱间撞去。
“够了。”
景昭终于开口。
历朝历代所推崇的,无非忠孝二字。太后固然可恶,但如果放任礼王妃公然殴击太后,未免太过难看。
皇太女玉口既启,原本木雕泥塑的宫人们立刻一拥而上,拦阻住情绪激动的礼王妃。
郑嬷嬷不要命地扑上去护住太后,却被几名宫人按住。
皇帝抬起眼来,不轻不重地瞟了一眼,梁观己立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请圣上、殿下移驾。”
又过去对礼王妃说:“王妃,您请到偏殿洗把脸,醒醒神吧,等您做好了决定,奴婢为您通传。”
大悲大怒之后情绪散去,礼王妃愣愣跌坐于地。
景昭跟随在皇帝身后,踏出乌烟瘴气的寝殿。
殿外的雨渐渐小了,细密雨声敲打在檐角廊前,飞溅起一串串水花,在夜色里映着灯火,很是好看。
宫人们撑起两把伞,正欲举到皇帝与太女头顶。景昭头也不回,向后伸出手,宫人立刻知机地奉上一把撑开的大伞。
她举起伞,举到皇帝头顶。
几点细雨打在伞的边缘,又沿着伞骨淌下来,皇帝微微侧首,瞥见滴落的雨水离景昭衣摆只有寸余,隔着袖子握住景昭手臂,将她往身边拉了拉。
父女二人离得很近,静静走着。
即将走出宫院时,身后的寝殿内忽然变得极为喧嚣。下一刻哭声乍起,如同平地惊雷。
梁观己急奔出来,冲进雨里,满脸不知是雨是泪,干嚎一声:“太后殿下薨逝——”
“太后殿下薨逝——”
“太后殿下薨逝——”
宫人们扬声呼喊,声浪一浪接着一浪传向远方。
哭声连绵不绝,渐渐四散开来,向着整座皇宫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