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禄‘嗯’了一声。
“你表态了没有?”
“怎么表态?”金禄起身,看着窗外,“停了工作,叫我写材料。”
“那你赶紧写呀!”
写什么?
“你说写什么?不能他倒了,你要跟着他往下倒吧。”
金禄愕然的看着润叶:“什么意思?那是恩人!”
“但是他倒了,你才要站住!要不然,谁关照他?为啥要吃眼前亏?”润叶靠着桌子,“再说了,你要是倒了,我怎么办?开颜怎么办?”她就说:“你还给我说刘备,刘备不是投了这个又投那个,这又怎么了?”
金禄低声道:“刘备投了这个,投了那个,没有恶名,那是因为他做人占了一个‘仁’一个‘义’。人可以油滑,可以审时度势,但是前提是做人不能有差池!我要说领导一个‘不’字,这都叫什么?这叫忘恩负义!这件事,不能做!”
“那你就说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也是个态度吧。”润叶一脸哀求的看金禄,“咱俩从小地方来,咱俩本来就是两个种地的,咱是两口子,咱俩谁都不高尚。”什么为这个服务,为那个工作的,那是因为喊了口号,我能得到更多。
我没那么伟大,你也没那么伟大。
咱俩受过穷,咱们知道在乡下辛苦一年才吃不饱穿不暖是啥滋味。咱就是为了过的更好的!不管世道怎么变,这一点不变就成。
那几年,吃大锅饭,我就不信那个邪,咱偷偷摸摸的可却少挨了饿。
而今,跟那时候也没啥不一样,这些东西都不一定是对的。
“我也不想分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咱记得咱是为啥走出来的,咱为了过啥日子就成。”润叶的声音低的几不可闻,“我就想着,咱俩把咱的日子过好,吃饱穿暖,活的体体面面的。只想着这个,你含糊几句,有个态度……不是叫你说领导的不是,你就是推脱两句,把这事含糊过去,行不行?”
金禄叹气:“没用!在这些人眼里,没有含糊一说。他们就是要明确的态度,不是你以为的,打个马虎眼就能过去的事。是就是是,非就是非,界限明确,不容含糊。我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就得背刺领导一刀。润叶,咱可以想着过的好,但咱不能亏人!”
润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那你说,咋办?我告诉你,一条道走到黑,是没有好结果的。咱也不知道这要是闹腾几年……别等着没闹腾结束,你再出了啥事……咱好不容易把日子过成了……咋能再倒回去呢?”
开颜站在边上,听着父母说话,然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她知道,这叫‘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自家妈想说的是这个意思。
金禄又点了一根烟:“人这一辈子,起起伏伏是正常的。谁也不能保证就能一马跑到头,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路是不是一马平川。遇上了,咬牙也得挺过去。这事上没的商量!”
润叶起身一下一下的拍打金禄,一点声响都不敢出,她问:“你叫我怎么办?你叫开颜怎么办?咱爸妈会不会被牵连……你都想过没有?”
金禄垂下眼睑,不能发一眼。只是捏着香烟的手微微的颤抖,抽烟的频率更高了起来。
天色暗沉了,家里没有亮灯。
开颜肚子饿的咕咕叫,她躺在小床上,饿的睡不着。爸爸不停的在抽烟,家里都是烟味,那一点烟头上的火光明明灭灭,是这屋里唯一的光亮。
妈妈哭了一场,在大床上坐着,不时的能听见她起伏的喘|息声。
迷迷糊糊的,她快要睡着了。突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妈妈下床了。脚步声响起,妈妈走到了爸爸身边,他们都隔着帘子站在她的小床边。
她听见妈妈的声音特别小,她说:“当家的,咱俩假离婚吧。”
开颜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爸妈要离婚。
金禄以为听错了,烟灰都忘了弹,直到烧到手指,他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润叶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咱俩假离婚!你坚持你的立场,我坚持我的立场。只有这样,咱家才不至于吃亏!只要咱俩有一个人不倒,就能想办法周旋,至少能叫另一个人少受罪。咱姑娘也就有靠!”
金禄认真的听她说话,他感觉了润叶双手的颤抖。
她说:“要是以后,这天再翻过来。那你就是对的,我是错的!到时候我倒了,你却能起来!咱家照样还能有好日子过!别管世道怎么变,咱不能把如今的好日子给丢了。咱为的就是好日子!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咱要过的体面!别管世道怎么变,咱都要过的体面。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了!”
“假离婚?”
“嗯!假离婚。”润叶攥着金禄的手,“咱爸妈还是咱爸妈,咱姑娘还是咱姑娘……我这脾气,换到谁家都未必能有咱家叫我活的自在舒坦。我要是打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就叫我不得好死。当家的,我想来想去,觉得真就只有这个法子能解眼下的难。”
金禄问她:“你能知道要持续多少年?”
“不知道!”
“那你怎么敢赌?”
“当家的,还有啥比回去种地,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更难?我就怕,真要是不改立场,咱俩安生种地的日子都没有。啥都是虚的,日子是实在的!咱不为别的,就为了好日子的,成不?”
金禄还能说什么?他安抚的拍了拍润叶,伸手抱了抱她,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良久,他才说:“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