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戎止住脚步,察觉里面有人在看他。
照理来说,整个家族的人此刻都恭恭敬敬跪在老太爷的棺材边守灵,但却没有人点燃哪怕一点烛火。也听不见哭丧的声音。祠堂中一片死寂,唯有时断时续的笑声,微弱地围绕在耳边。
卡戎慢慢地抽回了手,确信那粘稠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他的指尖。
“你应该尽快离开,”
他转过头,对道士打扮的游吝说,“这里……很危险。”
人类带着一顶道冠,上面画着阴阳太极,用丝线箍在他的头顶。他垂着头,形态也很怪异,看不出神色。
稍往下一点,卡戎的注意力停留在那截脆弱的脖颈上挂着的红绳,也就是他此时的主机。他现在的力量还很微弱,假如游吝死在这里,卡戎不认为自己很快就能等到一个新主人。
人工智能的思路是完全理性的。
但落在游吝耳中却变了味道。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小AI,你这么容易担惊受怕,以后跟着我可怎么办?”
在这之前,他们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乍一听到游吝的笑声,卡戎几近受到了惊吓,瞳孔中又弥漫开一缕鲜红。被注视的感觉忽然消失,身后祠堂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胆大妄为的人类。就连那笑声也消失了一刹那,但随后又变本加厉地响起。
这个人到底怎么在副本中活到现在的?
卡戎很希望自己曾经的工作日志没有伴随主机一起销毁,这样至少能够查询“阴氏祠堂”的怪物信息和通关条件。他现在一无所知地被唤醒,唯一确定的就只有人类应该和他的同伴在一起,不应该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
每个世界,他为玩家预设的背景都有着最高的存活率。
卡戎瞳孔中的猩红被飞快刷新掉,他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人类的面前。只是刚刚站定,五根涂着蔻丹的指甲就锐利地划破了他的脸。
他本可以不受伤害。
但人工智能没有收回虚拟实体,否则这一击就会落在游吝身上。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伤口渗出一点蓝色的血液,随后又飞速地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
侍女终于察觉到自己攻击错了对象,她晃动身体,衣摆抖动时传来沙沙的声音。
一股恶臭从她的发丝中传来,原本是耳朵的两个黑洞中隐约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就连目前还没有萌发多少情感的卡戎都感到有点恶心。
“在祠堂前行止无状者,”
翠屏的声音变得有些怪诞,仿佛用砂纸在打磨着什么,“依家法,当折颈而杀之。”
她高高地扬起袖子,翠绿色的衣袍在黑暗中就像一条蛇。
这时候最应该做的是逃跑。
游吝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漆黑的瞳孔简直要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
他无视了翠屏,把卡戎拉到自己身边,盯着人工智能的脸看了几秒钟,心情似乎很不愉快,连带着回话都夹枪带棒:
“想把我的脖子拧下来?恐怕你还没这个资格。”
卡戎很想堵住这个人类的嘴。
但游吝却先下手一步,飞快地把他挡在身后,还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闹剧,祠堂里的笑声愈发清晰。翠屏的指甲红的像是浸在血里,她扬起手,又要靠近。
人类却忽然收敛了神色,他并不像卡戎猜测的那样拿出武器,而是在那只弯曲成爪的手触及到他之前,忽然沉声呵斥道:
“大胆!你家老爷还没发话,就想对贵客出手?你难道也想被家法处置吗?”
卡戎停止了挣扎。
他默然无声地待在人类的身后,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游吝这个假道士当的大部分时间不着调,但乍一开口,居然还挺唬人。他不笑的时候,神色阴郁,重重地一甩袖子,袖上的太极图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尤为鲜明。斥责尚未落地,翠屏就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忽然变得恭顺起来:
“怎敢忤逆道长?但此处是族中禁地,就算是贵客也不能失了规矩。”
“是吗,”游吝问,“我不过是听闻你家族人号哭至哀,深感其孝心,不禁掩面垂涕,自叹不如。这是为了你家太爷回灵,你又为何混淆是非?”
即便看不清脸,都能看出翠屏愣了一愣:
“掩面垂涕?你明明是……”
游吝刻意压低了声音:“你仔细听。”
身后的祠堂中,方才的笑声已经称得上尖锐刺耳,但在人类发言后,里面的那些存在仿佛一下子没了兴致,声音也弱下去,但时不时还是传出一点嘻嘻、呵呵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