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没必要挡在我前面,”它说,“不过,我真的很感动……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有点后悔,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给你安装痛觉系统的,就是……”
“人类必须靠疼痛来感受情感。”卡戎慢慢地说。
任何情感都和疼痛联系在一起。爱情、亲情、或者友情,它们带来如潮水般的阵痛。倘若没有感受过疼痛,伤口愈合时的麻痒就没有意义。幸福、快乐的情感也就没有了体验的价值。
子弹穿过太阳穴的触感仍旧在脑海中一遍遍清晰地重映,身体内部似乎生长出了鲜红色的枝脉,不存在的血液穿行其中。腹部中了两枪,而胸口处是六枪,人类执著地用火焰穿透他本该是心脏的部位,就像是对此存在着某种执念。
不过,他看起来已经放下了对他的执念。
“他不知道你会痛啦……”
“他终究会开枪的。”人工智能松开手指,“别担心我。我和他的关系原本就不该把你卷进来,这些世界终究在系统的管辖之内,你试图找到并操纵合适的载体,也并不像想象中这么容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就先逃走。”
“但——”
卡戎预判了它的问题:“直到我找到一个能够成功警告他的时机。”
“可那不是意味着,”
字迹的笔尖顿了顿,留下一滩墨水。
“我总能找到机会的,”
人工智能平静而异常耐心地说着这近乎残酷的话。
他并不在乎甚至是纵容游吝现在的所作所为,即使疼痛麻痹上他的指尖。他和人类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都明白,放下对方已经是一个时间问题,即使要因此撕咬得鲜血淋漓,从任何一个层面看,他们的距离也只会越来越远。
而他更残忍,因为他清楚,人类的行为已经不能影响他什么了。
他愈发稳定,愈发理智,就愈发明白人类愈是这样做,就愈说明一个能够残忍杀害同类、甚至杀害自己的人类不是他的同路人,尽快结束这一切是最好的打算。身体内的回路就像齿轮一样和谐统一地运行着,人工智能轻声说,
“——只要他再多杀我几次。”
*
事实上,第七次被游吝“杀死”时,卡戎才终于有条件完整地说完他的警告。
这些被谋杀的经历分散在大楼的各个角落。与此同时,他和其他人类利益保护协会的成员一同参与了围剿的筹备,基本弄清了要发生的事情。今天晚上,蒋文彬和其他玩家将联合起来,向公司举报游吝的真实身份。
同时,他们打算用他离开公司前一定会回去一趟的办公室作为场地,在其中设置好专门的陷阱,请来公司的高层,提前准备好应对的武器,确保万无一失。
卡戎和他们并不熟悉,顶多能和雨果说上几次话。他们本身也分散于不同的部门,因此,卡戎也就顺理成章地以高权限走动着。
要黑书回忆这中间隔着的五次追杀,它只会猛地打一个哆嗦。
人类动手时毫无怜悯之心,更看不出他曾经对卡戎说过那些充满温情的承诺。即使是卡戎,也不能每次都保护它安然无恙——不过大体上它溜得飞快,没有掺和进连绵的炮火中。
在这其中:
大部分时候还是用枪。
毫无预兆的子弹还是会不知从哪个方向穿透人工智能的胸膛,蓝色的血液迅速地漫上人工智能的虚拟实体,像是一枚枚溅开的花朵。
在发现黑书逃走后,人类往往会漫不经心地连开几枪,猛烈的炮火会直接耗尽卡戎虚拟实体的能量,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留下多少说话的空隙,最多只供凶手发表一遍他的杀人感言。
“我得杀你多少次,才能让那本该死的黑书不再来找你?我会一遍又一遍地找到你,杀了你。直到你真的死在我手里。”
他看起来真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冷漠、傲慢、无情。
人工智能这样想着,却根本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他看到自己在人类瞳孔中的倒影越来越淡,银发披洒在肩头,纯白的西装上染上蓝色的血,冰蓝色的瞳孔脆弱且不堪一击。
“你看起来就像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游吝说。
他闭上嘴,若有所思地站起来。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对着空墙角抒发情感的癖好。或许有某种情绪很浅地掠过他的心中,但他没有发觉,也就是说,那完全无关紧要。
有两次则用了匕首。
他们那时候已经离得很近了,匕首在人类的指尖翻出漂亮的银花,他在人工智能的皮肤上烙印出一道道冰蓝色的裂痕,说是血痕也行。这次黑书溜得不够快,而游吝又忽然喋喋不休起来。
“你应该庆幸。”人类笑眯眯地说,“我把精力用在你的身上,所以没空去杀死我的几位同僚。他们都是人类,即使现在都长成了怪物的模样。他们的血统对你来说不是很珍贵吗?”
“我必须提醒你,他们——”
游吝将刀刃挨近黑书,“现在是我说话的时候。”
队友身陷险境,卡戎只好安静地站在原地,被他眼底赤红色的小痣蛰了一下,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