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有?”
“好了。”柳乐慌里慌张不知该起身还是没入水里,差点呛一口。
“好了怎么不唤我?”黑影子忽地离去,又将帘子拍得噼啪响,丢一件衣袍在池边,“出来吧。”
柳乐看他背过身,急忙钻出水,捡起袍子往身上披,才发现是条衾被,赶快把全身裹住,尽力把身上头上的水擦干。怕予翀不耐烦转过来,益发窸窸窣窣、手忙脚乱。
予翀果然等不住,转身将她一抱,用力把她的头往他胸前按。
柳乐僵了半晌才发现他在为自己擦拭——擦得倒有章法,由上至下,要擦哪处他便抱住哪处,用手臂箍一箍,那一处的水便叫裹在身上的布子沾得干了。
他始终垂着眼,一点点弯身,直至蹲下,擦完小腿,他停住,不知从哪里掏出条汗巾子铺在地上,柳乐明白意思,抬脚踏在上面,他便将两只脚的脚背都仔细擦了擦,然后,立起身,向她脸上去看。
到这时候,柳乐早已经不哭了,可是发梢上正巧滴下一滴水在眼角旁,予翀看见,伸出手指轻轻刮去,忽地把她一整个箍入怀中。
柳乐丝毫不觉得冷,然而身体却抖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方觉原来是他浑身打颤,这才想起,他身上只有一条宽宽敞敞的袍子。从今天见到他起,这件袍子始终没脱下过,刚才她曾被裹在里面,像被罩在一团烈火中。可那是在屋内,现在,在夜空之下,连他也逞不起威风来——虽然四面的山挡住了寒风,泉水又散着热气,可毕竟是冬月的深夜里,纵使再身强力壮的人,只披一件单袍,也是要冷的吧。
活该。柳乐心里说。好像听见了这两个字,予翀忽然止了颤抖,全身又变得无比冷硬,手臂真成了铁箍一般,紧紧箍住她,再箍一会儿。
他松臂放开柳乐,转身不知取了件什么东西,柳乐还没叫喊出声,被他一把将身上的衾被抽掉,那条披风又劈头蒙上来。
他和来时走得一样快,抱得一样紧。现在柳乐不那样怕,便也不挣扎了。她觉出身上大概是条貂皮,那比最滑的锦缎还光滑的皮毛贴着她周身,滑溜溜的。她并不担心滑下去。
片刻之后,予翀将她向那仍是凌乱不堪的床上一丢。
“以后你就在这儿安置。”话音未落,人已走出门。
柳乐急忙拉被盖住自己,翻身转向里壁。隔了一会儿,劈啪一声将她吓了一跳,战战地转过身子。
王府深院重门,连打更的梆子都传不进来。刚才是一块炭在盆中裂开,柳乐好一时才想明白。这时她又回想起来,这间园子几乎可以算作建在山里,又这样大,白日里就见不着什么人,只有那些老树,好像从黑巍巍的山上走下来的鬼魅一般。她向两边摸了摸,摸到方才那条貂皮,拽在身上,把自己缩拢在里面,用手臂圈住膝盖,望着案上两点金红的烛火。
两丛小小的火苗在她眼中一跳一跳,跳得两只眼睛倦了,上下两排睫毛渐渐捉对儿合拢来。于是,眼睛下多了两弯静静的影子,而睫毛翘起的一端还在微微颤动着——若细看,那只是跳动的烛火映在上面的一点儿亮光。她已经睡得熟了。
。
“王妃——”
柳乐被唤醒,睁眼去看,一位姑娘立在床边。
“请王妃更衣。”
是王府的侍女,今日要进宫。柳乐刚记起这事,眼前一闪,四周忽地暗下来,原来是夜里给她带来些许慰藉的蜡烛熄了。这时窗上的浓黑才变淡了三四分,她心中暗叹一口气。
侍女立即重新点亮灯,柳乐看见案上一对刻花并蒂莲纹青釉烛台,蜡油挂下来,莲瓣上染了几道红。
她一惊,忙道:“衣服放这儿,你先出去。”
侍女将手中的衣物放在床脚的圆凳上,退了出去,柳乐这才从貂皮中钻出来,飞快翻了翻,发现是几件穿在里面的衣服,上下倒都齐全,连忙穿好,站到地上,且不忙别事,先去检查床褥。
昨日穿在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四下里胡乱扔着,她将它们一一捡回来,发现好些已撕破了。她握着衣服呆了一会儿,拿它们毫无办法,最终还是打起精神,把厚实的几件叠好塞入箱子,另几条撕得不像样的紧紧卷起来,扔在一旁,然后就俯身瞪大眼睛向床褥上细看。
有一小块暗红的斑点,比周围颜色深些。——世人皆知她是二回嫁人,没人费神关心这档子事,但万一被人瞧出来,倒好像她有意作假一般,岂不是成了笑话。
柳乐立即动手把锦被缎褥全部掀到地下,开口唤人。
刚才那个侍女进来,柳乐指了地上说:“这些送去洗了。”又指着那卷衣裳,“这些拿去或烧、或另想法子毁了,不得留着。”
柳乐说话时暗暗不安且脸红,侍女却毫无异色,口中应是,抱起东西出去;另有一列侍女鱼贯而入,有的秉烛,有的擎镜,有的捧衣,有的执巾,有的持壶,有的奉盘,上来伺候她梳洗,又为她盛装打扮。直忙了半个时辰,中间柳乐偷闲吃了几口饭,便见天光已明,她出门乘了大轿,往皇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