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骤静,耳边只闻得一道似猫儿般的饮泣声,隐隐弱弱,时高时低,却又似能穿透这夜的寂静,声声传入人心。
那人微仰首,隔着那道青烟,静默地望向里屋,目光似有实质一般,漫不经心地于那道窈窕身形上扫过。
只待她哭声愈渐轻弱,他方才抬手解下披风,一边缓步上前。
惨白月色透过窗棂滑落于那人面庞,也照亮了他的晦暗眉眼。
披风落下,露出底下一袭墨色锦袍,其人仪容俊美,高鼻深目,一双长翎睫羽垂落,双眼锋利而淡漠,叫人对视上便觉身坠万丈寒潭,心惊胆寒。
他似是难以捕捉的风,含有一种不会为世间事物所动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季书瑜借着以袖拭泪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朝外望去,待瞧清那人面容,眼神蓦然冰凉了几许。
原来,是他……
那日于宫廷中误认的上计吏,也是此次旅途即将启程时特来请求一道同行之人,西屿嬴氏,嬴殷。
他竟是暗阁之人。
这段日子他于船上甚少出门走动,几乎未于人前露过面,存在感渺若微尘。
她实在该早些想到的。
“几日不见,公主又清减许多。”
耳旁声线低沉,语气淡然熟稔,却不含丝毫情绪。
见她不答,只自顾自地垂泪,嬴殷复上前几步,缓行至榻前,隔着那道轻纱帘同她对视。
青纱轻拂,女子面容仍是模糊不清,然鸦黑鬓发间的珠翠闪烁,却是依稀可见。
她作如此盛装,既不适合发丧,亦不似是祭奠。
此情此景,反倒更像是……献祭。
他若有所思,慢条斯理地再度开口,问道:“你是在为谁哭?自己,还是为他?”
“为他么?可闻人策不过只是你此次目标,如今你既已狠下心,得了手,又为何会这般哀恸?”
耳边那道幽咽哭声终于停落,女子默了半晌,声线带着些许哑意,反问道:“好生奇怪,你如今又是以何身份来质问我?此事已成,暗阁之令我已达成,你只管验货便成,早早放我离开此地。”
话落,那男人静默半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最后到底还是伸出一只玉骨手,搭上帐帘,向一侧缓缓拉开。
纱幔解开,曝露出底下一张挂着泪痕的芙蓉面,美人微扬首,一双翦水秋瞳流转,不闪不避地同他对视上,模样是说不出的柔婉可怜。
华服珠翠,墨发雪肤,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昳丽,无一处不美艳,宛若志异中走出的女妖,含有夺人心魄的魅力。
然嬴殷眼神仅波动一瞬,之后又复垂下眼眸,那晦暗冰凉的目光往下滑去,最后定定地落于左心口前抵着的锋利尖刀。
他低声发笑,移目望向美人怀中之人,但见那卧于美人膝上的死尸,不知何时已是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清明,面上俱是惊恐之色,然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
识别出那人身份,嬴殷目光蓦然一点点凉了下来。
此人,是庆心。
第77章君子一言还不清楚么?玉奴。……
他微蹙长眉,对庆心求救的目光并不上心,更不畏红妆美人手中握着的尖刀,上前一步抓住那细腕,倾身同她对视。
“酉七,你是要叛出暗阁么。”
二人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清晰地嗅到她鬓发间的丝丝兰香。
“劳烦郎君离我远些。”
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痛意,季书瑜长睫微垂,以纤指一点点挣开他的桎梏,面上未有丝毫惧色,“想来硬的么?喏,不若仔细感受下,自入夜后,身体可有发生什么异样?”
她笑意仍旧温柔,然泠泠如玉击之音却透露出些许沁骨的冷意。
嬴殷闻言顿住,神情晦暗莫测地注视着她,幽深眼底似有鬼蜮浮动。待几息后,他方才微微往后挪了一步,若有所思,垂眸道:“你是何时往我身上下了药,你早便对我身份起疑了?”
季书瑜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抬手于他肩上一处穴位轻点,身前高大的男人蓦地失力,脚下趔趄几步,身形不稳地跌落于榻边。
他勉强以手支地,稳住了身形,然发间玉簪却滑落坠地,墨发散下,遮掩住面上一瞬即过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