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心中早对此刻有所预料,季书瑜才缓和上些许的心却仍是不免于这一瞬猛地跌落寒潭。
还是来了……
她动作僵硬地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上空有一道青蓝色的影子正用力拍打着翅羽,围着宝船四周反复盘旋,久久不去。
之后又过了半刻钟,它方才停止了环绕,绿豆眼睛忽地锁定住目标,动作极为迅猛地越过重重烟云,如若猎鹰般俯冲而下。
季书瑜屏息凝神,静默地瞧它似一枚青叶于风中飞旋狂坠,却于即将砸落甲板时忽地缓和了势头,收翅平滑了一圈,最后徐徐停落于她肩上。
来的果真是他。
先前那道暗令突然更替,其间果然有他的手笔。
他同暗阁勾结了多久?又是于什么时候发觉她身份的?
她凝眸不语,将目光落于肩头正埋首梳理羽毛的翠鸟身上。
但见它歪着颗毛茸茸的脑袋四处观望,张口发出一连串清脆啁啾之声,似是辨认出她的气味,态度格外热情地凑上脑袋,朝她脖颈处乱蹭。
当真是颇有灵气。瞧着它一幅温驯讨巧的模样,季书瑜眯眼,怒极反笑,却是将手心摊开,淡声言道:“刀来。”
立于一旁的庆心张嘴。
“啊?”
然她神情困惑,手上动作倒是不曾落下,反手从腰间摸出把短刃,极为顺手地塞入她掌心。
“啾啾啾啾啾——”
锋刃的银光流转,那团卖乖的毛茸茸陡然僵硬住身子,蓦地于她掌中剧烈挣扎起来,嗓音嘹亮而尖锐,几乎能刺穿人耳膜。
“呵呵……还是头一次见淑女动怒的样子呢。”
于她身后,一道不加掩饰的灼热视线穿过重重白雾而来。声线低沉熟稔,如若绵密细羽划过耳畔,留下一阵痒意。
季书瑜扭头回望,忽觉手心一痛,那青鸟却是趁着她转移注意的空档,猛地挣开束缚,扑翅飞入雾中去了。
见状,她索性回转过身,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前方那片浓雾瞧。
日暖融金,轻烟逐渐消散。
视线中,一座庞然大物缓缓穿透了那乳白的雾帐,于她眼前一点点显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来。
金色晨光勾勒出战船宏伟的轮廓,其之气势磅礴,宛如才于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中驶出,所过之处掀起的浪涛皆泛着赤红血色,更是为其增添几分阴森杀伐之气。
距离上一场捕猎结束不过几个时辰,如今,这才饱腹过的黄雀,竟又这般迫不及待地来捕她这条漏网之鱼了么。
“嫂嫂见到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么。”
白雾中之,一道颀长身影立于战船之首。
贵公子持金扇、着锦袍,通身气势却较脚下战船更为逼人眼目。高鼻深目,仪容俊美,眉宇间自是透着一股矜贵风流之气,宽大衣袖上下翩飞,更为其增添几分潇洒不羁。
郎君夺目耀眼,似与背后洒满日光的粼粼金波融为一体。然那双惑人桃花眼中充斥着的血腥贪欲,却浓郁到近乎要化为实质,令其仿若方才从幽冥烈狱之中爬出的恶鬼,永远有别于这破晓黎明的洁净,与浩瀚大海的自在,更有别于……她的憧憬。
周围一切都于此刻变得异常寂静,连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都似乎变得遥远,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眼前那艘大到能不费吹灰之力碾碎她们的船。
还要继续逃么?
他薄唇轻启,如是言道。
不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他皆欲舍命跟随。
明明隔着几十尺的距离,然她却仍能极为清晰地听见,从他喉间发出的一声低笑。
季书瑜微微垂首,一双长睫微颤,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谁又能够断言,黄雀于这世间便没有天敌了呢。
譬如衔蝉奴,便从来都是捕雀好手。
她如今确实还走不得……若要博回自由,还得仔细谋划一番,彻底吞下这只一肚子坏水的黑心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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