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珏眼眸幽幽,一错不错地紧盯着跟前女子的面容。但见纤指轻颤着捧起那只香囊,清澈杏眸间泛起一丝浅淡雾气,眉眼已有几分失神,心绪不由得猛沉。
他俊美面容上的笑意仍旧温润得体,然藏于衣袖下同她交握的手却是不断收紧,力道之大,似要将人彻底揉入自己骨血之中才肯罢休。
“尸身……如今在何处?”她神情怔然,仍有些不甘心地追问他。
总要亲自看过,她方才能够确信,他并非是在诓骗于她。
那人素来多智近妖,又如何……会选择自戕呢。
“尸身,身为同族血亲,珏自是有义务为堂兄收尸拣骨,处理后事……只是遗憾,当时珏去晚了一步,有他人先一步代劳了。”
“代劳。”季书瑜蹙起眉心,神情古怪。
他微微垂眸,唇边突然带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心情极好地同她打了个哑谜。
“不若猜猜,堂兄是以何种法子被送葬的?”
被这席话噎住,季书瑜顿了半晌没肯说话。
思及此人性子,他若是如此发问,那答案定非如土葬那般简单。
她犹豫片刻,言道:“水葬。”
闻人珏轻挑眉,“喏,以水为墓,倒也干净。只是可惜,他们并非是以此法为兄长送葬的。”
他语气遗憾,然面上却不见甚么憾色。
季书瑜心若为蚁啃噬般麻痒,已无力再猜,只得言道:“棺葬。”
但见男人却仍是摇了摇头,精致薄唇轻启,他以手支颐,答道:“崖山之土坚硬难掘,并不适合棺葬,所以,只得遵从当地村民们的习俗,施行以天葬。”
天葬。
见她面上神情凝滞,闻人珏抬掌轻抚她的墨发,眼底神光闪烁,简单解释道:“崖山归属于西屿,而那地村民皆信奉佛□□回,认定人死后即脱离了躯壳,故而将□□奉献回馈给天地生灵,乃是为死者行最后一件功德之事。”
“葬之中野,举而委之于壑,不封不树。死者生前行善,灵魂便得以归天;然若是原封未动,就被认为其生前作恶,连鸟兽都不愿啄噬……若此,需请喇嘛诵经超度,直到骨肉血液皆进到鹰鸟腹中,方才算是尽了对逝者的一片心意。”
简言之,便是人死后将其尸身暴露于荒野之中,直待狐狗食之,蝇蚊嘬之,方才算是回馈天地。
只消想想,便觉那场面必是无比血腥。
所以,直到最后,甚至也没能留下他的一块尸骨么。
耳畔声音顿了半晌,闻人珏又低头去瞧她的神情,低声言道:“人死不能复生,嫂嫂节哀。”
季书瑜没做声。
男人垂下首来,以指腹轻轻抚上她被濡湿的鸦黑眼睫,动作轻柔旖旎,语气低哄:“堂兄走了,然离去前却是曾予过珏一封书信。命珏从此替他常伴嫂嫂身侧,代为圆满,看顾余生。”
“他许诺过的,珏都同样能够许诺,生同衾,死同穴,除非死亡,方才能使得你我分离,再不复相见。”
他只凭借三言两语,便将闻人策的死同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姿态俱数消失不见,于她跟前,便只如一条热情黏人的大犬般低下头颅。
“瑜,美玉也;二玉相合方为珏。你同我,瑜同珏,本就该是天生一对,若单失了美玉,珏便不成珏了……”
烛火明灭,映照于他眸中宛若一块洒满温热鲜血的琥珀,瑰丽诡艳到近乎妖异。
“若是怕旁人闲话,那之后为你重新挑选一个更好的身份,好么?”
闻言,女子眼眸微闪,终是缓缓抬头望向他。
闻人珏动作僵硬,一时屏住了呼吸,静默而焦灼地等待着她给予回应。
季书瑜终于开口了:“所以,你说了这般多,不过是为了哄我换重身份,好回兰泽再同你成次婚么?”
闻人珏不语,身形却有几分僵硬。
“然你可知晓,若是我愿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任他予取予求,那只会是因为我钟情于他,而绝非是出于妥协与欺瞒。”
室间陡然无声,落针可闻。
沉默良久,闻人珏方才缓缓收敛起了面上神情,眼眸无波,低声回应:“是么?所以,你是钟情他么?”
她抿住唇,沉默不语。他久久未能从她口中得着答案,垂眸思忖,继续斟酌着言道:“堂兄已死,你亦不可能会为这份不过几月的夫妻情义,同他殉葬吧?世间再无人会比我更诚心待你,眼下亦只有我才是对嫂嫂最有益之人,我能护得住你。说来,嫂嫂眼下应还是被蒙于鼓中什么都不知晓罢?”
“……什么?”季书瑜眼神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