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等人也反应过来,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又不安,既期盼皇帝顾念旧情,放他们一马。又忧心期盼落空,性命不保。
皇帝依旧不语,只淡淡地看了裴渡舟一眼。
裴渡舟会意,冷声道:“陛下仁爱,太子殿下日日听受教诲,更应该以身作则,怀瑜握瑾,为天下之表率,才对得起陛下一番厚爱,而不是上行下效,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
说到这,裴渡舟适时地停了一下。
不出所料,太子听闻此话立刻炸了,把来时皇后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七公主紧紧拉着,他能直接冲到裴渡舟面前动起手来。
“裴渡舟!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要问天下表率,父皇厚爱,第一个该死的就是你!你有什么脸!”太子破口大骂。
言罢,殿中落针可闻。
李德等人心中一咯噔,刚正常一点的脸色须臾间好似糊了一层砌墙的糯米灰浆,僵直,发白。
是他们忘了,太子最好面子,今日恐怕是天要亡他们……
行列中间的周皓拧着眉心,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无知的蠢东西。
皇帝端坐高台,干枯的手指上盘着一串油润的念珠,一颗又一颗地拨动,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中,沉吟不语,似乎刚才的盛怒只是错觉。
“哦?”裴渡舟侧目觑了眼火冒三丈的太子,平静地回道:“那太子殿下倒是说说,臣有何罪?”
太子又是气笑了,双眼涌动着阴鸷的凶光,笑声回荡了几息后,他突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桩桩地细数起裴渡舟以往的骇人事迹。
“承明三十八年,孙御史死在家中,唇舌被割开,死状凄惨!而在此之前,孙御史刚弹劾过你,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你怎配为官!”
“孙御史因何而死大理寺已经查明,乃是他为官不正,收受作恶官吏娟帛银钱,名为御史,私底下却公然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官官相护,被受冤百姓拔舌而死。藐视律法,是其活该。”
“……好,这事暂且不论!三年前的鸿胪寺司马寺臣,仅仅只是给某个外朝使者排错了位子,你就抓着不放,连夜将人下了诏狱,鞭笞而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司马寺丞勾结外域使者,大理寺和皇城司,御史台,还有刑部都有记载。如若殿下不看文书,不关心朝政,那臣确实无话可说。”
“你!你之前当指挥使的时候,抄家灭门不计其数,本宫记得其中有一个姓长孙的评事,带着幼子跪在你府邸前,求你再审一次案情,可你个下作东西竟活生生将两人剥皮抽筋,凌迟而死,幼子何辜!你怎配为人!”
“长孙评事官位来其不正,多次欺上瞒下,延误案情,经刑部查明,乃是冒名顶替了承明二十五年的学子,属欺君之罪,按萧朝律法,该诛九族,判凌迟。”
裴渡舟声音沉稳,姿态不卑不亢,无论太子提起多久远的事情,也能面不改色地立刻驳回去。
太子脸色青了又白,手指紧紧攥着,被堵得无话可说。他才不信裴渡舟没为了一己私利杀过无辜之人,明明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佞臣,可在那番辩驳下,倒像个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天大的笑话!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虽然早就知道当朝丞相杀人不眨眼,但这一桩桩的事情说出来,纵然有理,听上去也不免胆战心惊。
李德等人面如死灰,殿中气氛静得如一滩死水。
皇帝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眼神讳莫如深。
裴渡舟倏忽勾唇,接着道:“但本朝证身之法甚多,冒名顶替长孙评事还是头一个,皇城司不审案子,臣也不知后事如何,只是进入朝堂后略微听闻长孙评事原姓周,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来,所有事倒是连起来了。”
“裴爱卿何意啊?”皇帝总算开口,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手上把玩着的念珠已经化成了齑粉从指缝中飘落。
龙椅旁的福来敛息屏气,弓着腰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方素帕。
裴渡舟收回目光,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讽。
还能是何意?他们卖官鬻爵,要完蛋的意思。李德等人欲哭无泪,周皓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恼火全部按下去。
殿外响起太监通报声。
玄武将军和皇城司的孟指挥使孟兴健步如飞进入殿中,登时,所有目光全聚集于这二人身上,连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了一瞬。
两人办事很速度,一本又一本的账簿和罪证被呈于殿前,上面记载的赃物数不胜数,金银器具,宝石玛瑙,翠玉琉璃……
孟兴还特意请了宫中造办处的工匠来坚定成色质量,每一样都无可挑剔,随意一件卖出去能得千两银子,有的甚至有市无价,珍贵非凡。
群臣听着太监念着那一长串的名单,面上心里都精彩极了。而太子本人,则是在七公主的提醒下,才好不容易克制住上前撕烂那些账簿的冲动,
玄武将军等名单念完后,单膝下跪,回禀道:“这些赃物全是在裴丞相所说的朱雀街至明夜街间的同僚府邸搜出来的,途中,有不少百姓自发前来,状告太子和周家横行霸道,鱼肉乡里,末将让他们写下状书,孟指挥使整理在册,又一一去排查是否属实,这才耽误时辰,让陛下和各位大人好等。”
孟兴恭敬回道:“臣派人查证过,百姓所言皆为实。”
皇帝用力攥着被呈上来的账簿和状书,厚厚的册子几乎叫他握出一道印子来。
“父皇!请您明鉴!儿臣没有做过,都是他们狼狈为奸,陷害儿臣!”太子面色气得有些扭曲,他重重跪下,声嘶力竭地指天发誓,“若儿臣真做下过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便叫儿臣死了也不得托生,魂失魄散,做个无名野鬼,永不为人!”